[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142章联姻
一场料峭春雨,裹着塞外孤风,吹绿了通山府外的丛生野草。
岳巍牵着马,在大营前徘徊良久,终于等来了梁方的信使。
“岳校尉,我家刺史请您入城。”那小文书奉上了梁方的亲笔公函。
岳巍回身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宋河,点头道:“我长鹰余下部众呢?能否随我一起入城?”
小文书赔笑道:“岳校尉,通山不大,城中校尉营装不下这么多军士,只能烦请您把人马留在城外,带上几位将军进来就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副将和我一起入城吧,”岳巍对宋河道,“宋大哥,您留在这里守着部众,行吗?”
出城迎接的小文书听到这话,不由看向了宋河弯曲的手臂以及他几近残废的右腿:“岳校尉,宋统领行动不便,也不必麻烦了,我家刺史说,只要您来就好了。”
岳巍拱手:“那好,还请先生稍等。”
说罢,他驭马回营,不出片刻,便卸了甲,带着手下几个能征善战的年轻将军随那小文书往通山府去。
通山府刺史梁方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他留着一把干枯的山羊胡,一双精于算计的眼睛时不时打量着身边人。
早年在京梁时,梁方曾受穆王一党的恩惠,李伏很是看中此人。在原奉尚未立足扎根于北境时,李伏便将他派往通山,进而把控兵马大权。
如今也有近十年时间,梁方治军有道,手下兵马富足,城池坚不可摧。
李司南平西定北数月,唯独攻不下梁方手下的通山府。
“诸位将士快请上座。”见了岳巍众人,梁方笑语盈盈地领着他们进了府中讲武堂。
岳巍面貌稚嫩,虽说也算饱经沙场,但到底是个少年人,他见梁方客气,也不好退却,只得坐上了主位。
“岳校尉,上次令尊带着你巡军已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校尉还是个垂髫孩童,如今已然成人,可独挡一面了。”
岳巍环视四周,笑了笑:“晚辈记得,当初来通山时,这讲武堂还没这么大呢!”
说完,岳巍起身,挑了把长枪,有模有样地掂量了起来。
梁方眯着眼睛看他:“岳校尉喜欢的话,就当是送做你的礼物了。”
“礼物?”岳巍故作惊喜,“刺史当真?”
“那是自然,”梁方捋着那把山羊胡答道,“媞北长公主嫁穆王,说起来,现在你我都是同僚。这一点薄礼,岳校尉不必客气。”
岳巍笑道:“多谢刺史了!”
“小胡,”梁方摆了摆手,“去为几位将军安排住所,今日本官要与岳校尉一醉方休!”
岳巍笑着应下了梁方的邀请,他看了一眼一直不言的副将,副将沉默地点了点头。
此时,渤户口。
一艘雕栏富丽的高船缓缓驶向龙柱,把守海关的小兵隔着一层茫茫白雾,望见了桅杆上摇曳的旌旗。
“开闸!迎船!”有人喊道。
少顷,那艘高船徐徐绕过坍塌的龙柱,驶入了海关下的存池水。
邹玄正在城楼上等候。
高船靠岸,有弥丘人打扮的侍卫在船下排成一列,进而数个侍从搬下十几只藤条箱,箱子上都挂着绸花,远远看去,喜庆极了。
邹玄没动声色,他只转身对自己的副将道:“去告诉公主,就说人来了,让她先准备着吧。”
副将没离开多久,船上的人便来递话,说穆王邀请他上船一叙。
邹玄笑了笑,顺从地跟着那个弥丘人上了穆王提亲的高船。
李司南收到邹玄口信时,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一旁的衣架上挂着弥丘女人出嫁时会穿的白襟衣。晨起时她刚试过,穿上这白襟衣,像极了一位披麻戴孝的寡妇。
想到这,李司南不由笑出了声。
“殿下,怎么了?”一位专程来服侍她更衣的弥丘侍女问道。
李司南点了点唇上胭脂,笑得凄然:“多年前,懿安皇帝为避战灾,把我许给了柘木儿氏做和亲公主,那时我穿着鞑克马蹄长裙,被人推上了出塞的轺车。一年以前,先储君心地善良,把我许给了北境的原将军做出绛皇女,那时我披着公主翟衣,满心欢喜地等着我的未婚夫婿回京。如今,我以为再没有人能做主我的婚姻大事了,可却还是要穿上这身白襟衣,嫁给一位年长我几十岁的外族男人。”
侍女垂头不言,默默地为李司南带上了簪花。
“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苏戎在门外说道。
李司南勾起嘴角,拨了拨头顶的簪花,提起宽大的裙摆:“走吧。”
门外,悠远圣灵的礼乐缓缓而起,有身着吉服的弥丘使臣候在府外。一架矮小但却隆重的软轿已经为李司南准备完毕,轿夫都跪在阶下,等待李司南为他们分发赏赐。
“按照弥丘风俗,殿下启程前得饮一碗酒。”一位弥丘使臣上前道。
“我家殿下不饮酒。”苏戎一把拦住了那人。
“退下。”李司南冷漠地命令道。
“可是……”苏戎欲言又止。
李司南笑了一下,眼神却冷得惊人,她先是浅浅一抿,随后便一口气喝干了那碗冰凉的酒。
“上轿!”有礼官喊道。
李司南压着步子,仪态端庄地走上了逼仄的软轿。与此同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在舌尖尝到了阿芙萝的味道。
“殿下还不入府吗?”邹玄靠在舷窗边,装作若无其事般问道。
穆王李伏正在点茶,他换上了弥丘王族的华服,穿着那一身长袍,他看着倒是比从前着大俞亲王服时妥帖了许多。
“不急,”李伏悠闲道,“还早呢。”
“早?”邹玄收回目光,“按照弥丘礼俗,现在正当新婚夫妻相拜时。”
“弥丘礼俗也是遵循大俞传统。”李伏笑了笑,“这位公主不是大俞人,没必要这样墨守成规。”
邹玄皱起了眉,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海闸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闸门重颤,存池水烈动,仿佛是要蒸腾起来一般。
“出什么事了?”邹玄霍然起身。
李伏却丝毫不慌:“邹将军,别怕,兴许只是士兵们在操练罢了。”
“什么?”邹玄瞬间变了脸色。
哗的一声,船舱的门被人打开,数个弥丘军士立在门外,他们腰上挎刀,皆虎视眈眈。
“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邹玄质问道。
李伏意味深长地一笑:“邹将军,当初我国主被你蒙骗过一次,我绝不会让你蒙骗第二次。别怪我不信任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殿下……”邹玄情急喊道。
李伏一脸胜券在握:“邹将军,别以为你能阻挡我。这只是第一步罢了,我弥丘在南疆布局多年,很快就能成事。到那时,别说你与李司南了,就是整个大俞倾国力抵抗,都无济于事。”
“南疆,你要在南疆做什么?”邹玄焦灼道。
“邹将军不必惊慌,只要今晚我顺利带走李司南,并绞杀围在通山府外的长鹰军将领,你就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李伏抬了抬嘴角,“如若将军你对本王不忠心,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哗!门又被关上了。
邹玄独自一人坐在房中,一时心急如焚。
他没料到,李伏居然要带走李司南,更没料到事态真如李司南所想的那样,李伏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没有主帅,苍狼断不会擅自降于弥丘,就算是战死到最后一人,弥丘也绝不会像上次一样轻易拿下东海。
至于李司南,邹玄必须得承认,那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她就算是身陷囹圄,也能和那帮人挣个鱼死网破。
可还有呢?邹玄的心吊到了嗓子眼。
通山离燕门府不过须臾之距,他的世安如今就在燕门,难道他真的至死都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了吗?
想到这,邹玄咬紧了牙关。
“我不怕死。”他在心中默念道。
桌上烛火荧荧,舱室幽暗昏黑,邹玄古怪地笑了一下,起身端起了滚烫的烛台。
海闸口外,巨响还在继续。
数艘兵船列于海面,龙柱之下已是竹油火海。站在城楼上,隐约可见火海中有一艘小船,正飘飘荡荡,向那弥丘大军驶去。
船上的人正是穆王和已陷入昏迷的李司南。
“殿下!”兵船上有人喊道。
穆王李伏走出小舟船舱,他点了点头,示意手下接上李司南。
“殿下,何时攻城?”一弥丘将军问道。
“再等等,”李伏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等梁方的消息。”
“是!”兵船开始徐徐退后。
日薄原西,天色渐晚。北风撩动了野草荒丛,一小队长鹰军士轻压步伐,趁着夜幕,行至通山府门下。
隔着厚厚的角门,依稀可以听到城内时不时传出的欢笑声。
梁方正在为岳巍酌酒:“如今岳校尉可是媞北长公主身边的得力干将。”
“不敢当!”岳巍捧着酒盏,笑容腼腆。
梁方又开始劝酒:“记得当年令尊与我交杯换盏,我与他在城外大营中一醉方休,好不快活!”
岳巍不知是害羞,还是真的吃醉了酒,他脸色通红,神态憨厚:“我父亲酒量过人,我比不得他。”
“我看未必!”梁方给岳巍倒满了酒,“怎么样?拙荆自己酿的果酒合不合校尉的口味?”
岳巍被梁方推着饮了一口,只得笑道:“这酒甘醇芳香,梁刺史家的大娘子好手艺。”
梁方满意地笑了:“那就多饮两杯!”
岳巍忙推辞:“不行不行,还有军务。”
“今日有什么军务?”梁方故作埋怨,“按理说,我也是你的长辈,合该听你叫一声叔叔,今日你饮了这杯,我就免去这一声叔叔了!”
岳巍拒绝不过,又喝了一口。
梁方见岳巍已不胜酒力,便不再劝慰,招手叫来小厮,要他把人扶到后面去。
“方才跟着那姓岳的几个将领呢?”见人走了,梁方问道。
“回禀刺史,那几位将军有的喝醉了酒,宿在了咱们府上,有的发起酒疯,要去外面的歌舞伎坊寻欢作乐。”小厮答道。
梁方听闻这话,不由眉头一皱:“李司南竟是这样治军?”
“刺史?”手下人不解。
“此事恐怕有蹊跷,”梁方飞快道,“速令出城探查长鹰大营的兵马回城,看好府里的几位,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但梁方并不知道,他这道命令没能送出通山。
“统领,就是这个人!”一身着黑甲的长鹰大汉揪着一个斥候打扮的士兵走进了宋河的大帐。
宋河一挑眉:“你是?”
“小的原是通山府兵马都尉手下一马前卒,宋统领饶命,你我本是兄弟啊!”这斥候哭道。
宋河笑了:“兄弟?那你来说说,梁刺史此时派你出城,所为何事啊?”
这斥候毫不犹豫,开口便道:“梁刺史派了三千人,夜袭城外长鹰大营,但不知为何,突然要小的来送军令,让早先负责探查的先遣兵赶紧回城,小的不过是听令行事,统领明鉴啊!”
宋河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手下人立即拎起这小斥候的衣领,呵道:“回去立刻找上你们的先遣兵,就说梁刺史要他们速战速决,不要耽搁,赶紧开战,听到了吗?”
“啊,是,是……”这斥候屁滚尿流地摔出大帐,头也不回地跑了。
宋河看着那小孩,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咱们也准备起来吧。”
这夜没到三更,已经集结完毕的通山府兵马直奔长鹰大营而来,为首打前哨之人一马当先,冲入营中。可谁知经一番搜寻,竟发现此地已然成了一座空营。
在府中焦急等候音讯的梁方听到了城外火哨飞鸣,正当他奇怪这烟火哨所为何来时,城池外突然传来千军万马之声。
城头上火光闪动,长鹰军旗飞舞,竟是早先驻扎于城外的大军攻城了。
“这是怎么回事?”梁方惊道。
手下人正要回报,可那人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啪的一声,一枚响箭钉在了他的身后。
梁方倒抽一口冷气,定睛一看,发现原本还烂醉如泥的岳巍已然酒醒,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拉着铁胎弓,对着自己的眉心。
“梁刺史,当初我父亲与你对饮三十杯不醉,是看得起你,不想今日梁刺史叛国,竟敢做出对长鹰军不忠之举。”岳巍收起长弓,拔出利剑,振臂道,“如今通山府中兵马空虚,正是我等拿下城池的好机会,诸位,现在便随我大战通山叛军,开城门,迎长鹰入城!”
这话掷地有声,岳巍刚一说完,便有数个黑甲将领聚在了他的身后。
梁方浑身颤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杀!”城外有上万大军奔袭而来,山呼海啸撼天动地。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有一只小讯鸽飞出城池,向着更远的东海海崖而去。
“殿下,信来了。”弥丘使臣捧着通山战报,低声道,“不是捷报。”
“不是捷报……”穆王李伏沉下了脸,“李司南还真是狡诈。”
“殿下,打吗?”使臣问道。
“不。”李伏一抬手,“去告诉邹玄,就说一切顺利。现在只需要他下令,给我王师开一个小口,把我军将领迎入东海便好。待等事成,本王自会把他的儿子送到他身边。”
“是。”使臣应道。
“荒唐!”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尖锐的声音。
李伏蓦地起身,斥责道:“谁把她放出来了?”
嘭!门被人狠狠踹开,李司南散着长发、穿着白衣站在门外,她冷笑道:“李伏,你可真是荒唐!”
“我荒唐?”李伏一扬眉,“你这个祸国妖女,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居然还敢出言不逊!”
“你敢杀我吗?”李司南的目光落在了那封战报上,“我猜,通山府现在应该归入我长鹰麾下了。”
李伏面色阴鸷,眼神如刀。
“穆王,”李司南摇摇晃晃地走进屋,“你说若是我死了,我手下的部众会不会杀到弥丘,取下你的项上头颅?”
“妖女,你真觉得自己会赢吗?”李伏一把掐住了李司南的脖颈。
李司南嗤嗤地笑了起来,声音诡异又空灵。
李伏手一颤,他意识到,这不是李司南原本的声音。
“杂种李肖的儿子,懦弱的弥丘人,你当初跪服在你父亲的脚下,哀求、哭诉的时候,你就应该求广宁公主留你一命!”李司南蓦地生出出奇大力,她掰开了李伏掐着自己脖颈的手,步步紧逼,“我会夺取这天下,我会让所有弥丘人都死在火海中,我会逼着你们吞下阿芙萝的果实,让你们世世代代都饱受阿芙萝的折磨!你别想拿下我,因为你永远都不可能战胜一个……”
轰!海闸口炸开了,李司南的后半句话湮没于惊天巨响中。
李伏瞪大了眼睛,一张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那是什么?”李伏自言自语道。
“殿下!”一弥丘使臣跌跌撞撞地冲进船舱,“殿下,苍狼将军邹玄杀出高船,点燃了存池水下的火库!”
“什么?”李伏一惊。
李司南又低声笑了起来,她扑到船舷上,对着那片火光放声大笑,癫狂的人浑然不觉有滚滚热泪从她的眼眶中溢出。
李伏低吼一声,拽出了手边短刀,他红着双眼刺向李司南。就在这时,李司南猛地转身,双手握住了刀刃。
鲜血顺着刀柄滑落在地,李司南却好似察觉不到一丝痛意,她使蛮力夺下了短刀,挟持李伏对上了数个弥丘军士。
咚的一声,船舱猛颤。
舱下有士兵叫道:“不好!有苍狼军埋伏在海崖那头!”
原本排兵布阵井然有序的弥丘兵船登时大乱,有人喊着护驾,有人叫着迎敌,有人落荒而逃。
李司南推搡着李伏,一路杀出重围。她身中数刀,雪白的襟衣被染得鲜红,一头长发飞舞于海风之中。
李伏穷途末路,他吼道:“李司南,你真以为自己能逃出我弥丘大军的包围吗?”
李司南的刀抵着李伏的喉咙,她的手极稳,丝毫不像一个重伤之人。
“当然,”李司南看向黑沉沉的长空,“当然,但我从来不畏惧死亡。”
说完,她一抽刀,砍下了李伏的头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