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红如血

　　这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恍然发现鱼缸里的鱼被淹死了。

　　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都是窗户外的事，跟屋里的人没有关系。

　　为什么死了呢？
　　简完钰用水晶制的大提琴模型的琴弓拨弄着翻肚的鱼，他试图让鱼活过来，但似乎在白做工了。

　　死鱼被倒进了马桶里，然后被冲走了。

　　不知道它最后在什么地方腐烂。
　　简完钰就这么拿着空空的鱼缸坐在马桶盖上发呆，他有些无聊，也有朋友，但寂寞就像冬天的冷风，总是喜欢钻空子，给人猝不及防的一击。

　　鱼活着是为了什么？它会有自己的期望吗？
　　会吗？
　　应该会吧。

　　它死的时候会有悲伤、遗憾吗？
　　会吗？
　　可能会吧。

　　这一天的上午，简完钰就那么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保姆叫他吃饭。

　　保姆在这个国家完全是超级奢侈品，只有真正的豪门才会雇佣传统定义中的住家保姆。
　　不过，简完钰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因此他不光有菲佣，甚至还有一个管家，用来替他处理各种事情。

　　这么一想，他的人生还真是奢侈。
　　简完钰擦了擦嘴，前几天菲佣说想要回家一趟，今天就要走了，他在考虑要不要送送对方。管家前些日子也回家探亲访友了，不然他就能开车送菲佣去机场了。

　　人是最不靠谱的动物，他们太狡猾，也太贪婪。
　　菲佣走后的第四天，简完钰发现自己的钱被偷了，还有一些贵重物品，手表什么的，他看着床边的大提琴，幸好大提琴体型大，不好藏。

　　其实简完钰有点不高兴，自己也是个贼，居然被贼给偷了，这叫什么事？

　　第二天，一开门，简完钰迎来了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

　　“坐火车过来的。”褚裟拎着棕皮箱子就进来了。

　　“这是什么？”简完钰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褚裟打开箱子，他们并不熟，只是在两家长辈面前装模作样罢了，“你为什么要带只鸡过来？”

　　褚裟找出社交软件，把界面截图找出来给简完钰看，“这是你之前发的，对吧？”

　　“嗯。”简完钰点点头，管家回国那天，他在推特上发了一些日常，说希望管家回国后替自己喝一口鸡汤，国外的鸡太难吃了。

　　“所以我来了。”褚裟拿着鸡进了厨房，他单手挑着菜刀，随手把鸡放在盆里解冻，洗完手把姜切成片放在菜板上。

　　“你不会是为了我一句话就跑这么远来给我做鸡汤吧？”

　　“嗯。”
　　褚裟有些累，他离开厨房，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我睡一会儿，鸡解冻了叫我。”

　　“我要练琴。”

　　“你练。”

　　“会很吵。”简完钰之前练琴，邻居报警投诉他，说他扰民，因此他只能搬到远离人烟的地方住。

　　“你拉大提琴拉的那么好听，不会吵。”褚裟说完就睡着了。

　　简完钰站了一会，他看着沙发上的褚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大提琴练习曲子，他选了一首舒缓的曲子，没有吵醒睡着的人。

　　“艺术家在拉琴，而我在睡大头觉，真是暴殄天物。”褚裟眼下青黑，他穿着一件黑白格子衫和背带裤在厨房剁鸡肉。

　　“用这个锅可以吗？”简完钰不会做饭，厨房里有很多厨具，他都不熟悉，有的甚至说不上来名字。

　　“你的手可不是用来做饭的，出去等着就好了。”

　　简完钰坐在沙发上，这是之前褚裟坐过的地方，好像还有对方的热度和味道，他凑到沙发背上仔细闻，“你喷香水吗？”

　　“不喷。”褚裟把鸡肉放进锅里，盖上锅盖后补充了句，“我喷花露水，夏天的时候蚊子咬人厉害。”

　　“是玫瑰朦胧的香气，混杂着干燥的橡木桶里葡萄酒的味道，还有点像雨后的橡树林，很淡，是德国童话的感觉。”

　　“啊？”褚裟抓着领口闻了一下，他嫌弃地翻了自己一个白眼，就因为怕坐飞机，坐火车坐得一身臭汗。

　　简完钰说完就后悔了，一会儿玫瑰，一会儿葡萄酒，一会儿雨后橡树林的，还说什么童话，到底在说什么？

　　“我受不了了。”
　　褚裟一边走一边脱了衣服，他拿着干净衣服进了浴室，“借一下，我不能等到去酒店再洗了。”

　　“嗯。”简完钰因为在后悔，心思不在，便应下了，回过神来的时候，褚裟已经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坐在了沙发上看球赛。

　　“这里哪儿能赌球？”褚裟打了个哈欠，把刚打开的电视又关上了，看球赛没意思，赌球还差不多。

　　“不知道。”

　　“吃完饭开车出去逛逛吧，有喜欢的吗？我们去偷回来，要是能找到赌球的地方就更好了。”褚裟刚出道不久，没什么钱，也不好意思花家里的钱，但他还是很好赌。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简完钰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后来的放松，他和褚裟各坐在沙发的一头，一个拉大提琴，一个看书，互不打扰。

　　可能是因为褚志山和孙梅都是留学生，又是艺术家的缘故，简完钰从来没怀疑过褚裟为什么能看懂非译本的名著，也没质疑过对方在乐器上的造诣。

　　“你不爱吃鸡皮？”

　　“有点不喜欢。”

　　褚裟把鸡腿捞到自己碗里，手法熟练地用筷子褪去鸡皮，然后把鸡腿上的肉分成一条一条的，这才放在简完钰的碗里，他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

　　“谢谢。”简完钰习惯被照顾，但褚裟不是自己的保姆，光说谢谢还不够，应该送些礼物来偿还。

　　褚裟走的时候，简完钰送给了他一颗蓝色的宝石，不大，但是很美，色泽很好，这是简完钰思来想去的礼物，既不是太贵重让人有负担感，又不是太随意让人感受不到尊重的礼物。

　　“你喜欢这个吗？”

　　“我喜欢宝物。”褚裟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柔和。

　　“再见。”简完钰有点羞耻感，他名字里的钰有珍贵的宝物的意思。

　　一晃都过去那么久了，记忆还是清楚地刻在脑子里，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简完钰喝着咖啡，他在等褚裟，可是很久了也不见人来，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在房子里逛了起来。
　　这是一件很失礼的事，但他和褚裟关系很亲密，应该可以偶尔失礼一次。

　　偶尔的放纵，在可控范围之内的小放纵是情趣。
　　简完钰自我认同地点点头，他看着台阶下解开了西装外套、领带和衬衫扣子……

　　“哇，你在这里住啊？那岂不是和简完钰是邻居吗？”

　　“嗯。”

　　“这装修风格我喜欢，极简风很有格调，够高级，找名家设计的吧？花了多少钱？”

　　“还行吧。”褚裟压根没找名家，他自己画的设计图，到了他这种地位，住个茅草屋都会被人夸有品位的。

　　“回头一定要介绍给我，你是不知道，我花五百万找的设计师给我弄的，那叫一个俗气啊，他懂不懂艺术哇？”穿着花上衣语气夸张的男人坐在了沙发上，他翘着二郎腿凑到褚裟跟前，“你和简完钰睡过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

　　“他十四岁就在国外学琴，指不定被哪个有恋'童癖的老外看上了，说不定早被人给玩烂了，你小心点，染上病就麻烦了。”
　　赵华庭不是一般人，他的父亲是□□的领导，而褚裟有求于他，确切的说，是有求于他父亲。

　　简完钰听到这话后脸都白了，他一言不发地站着，等着褚裟开口。

　　“知道了。”褚裟掏出一根烟递给对方，没半点异色地给对方点烟。

　　居然是知道了，知道了……
　　简完钰平静地看着手心，他什么也没看见，耳朵快要失聪了一样。

　　“国外的人都开放，我还是喜欢传统一点的女孩，改天我带你去玩玩，睡过了女人，你就知道女人的好了。”赵华庭露出的笑有些不怀好意，“弄哭那些未经人事的，别提多爽了。”

　　“我还是喜欢男人。”

　　“你跟我说说，睡简完钰的感觉怎么样？他在床上浪不浪？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但还挺好奇简完钰的。这人太装了，我就受不了他那个样儿，T妈的，被人艹的贱'货！我爸天天在家说他有多厉害，什么玩意儿，还不是被玩的货。等你玩够了他，我一定得跟我爸好好说说他心目中的儿子什么德行。”

　　简完钰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这是在自取其辱，他何苦为难自己。

　　褚裟拿着手里的茶杯，把热水泼在对方脸上的话，自己的计划就泡汤了，“这没什么好说的，我睡过的人多了，能记得什么？”

　　“我就知道我们两个合得来，改天我做东，给你找几个刚出道的歌手，他们想火，还不是得求着我们？到时候你想怎么玩他们就怎么玩。”

　　“听说你女朋友要过生日了，我去给她唱生日歌？”

　　“太好了，我正要跟你说呢，害，我也就没长你那张脸，不过我也不需要长得帅。”

　　“这话没毛病。”

　　“当然没毛病，我就是说错了话，这错话也能变真理。”

　　褚裟点了点头，“那我就等你消息了。”

　　“这就小事一桩，回头我就把我爸给你约出来。”

　　“我这里有瓶酒王，你走的时候带上。”

　　简完钰不再听了，那酒是褚裟买的，说是等过小年的时候，两个人喝酒王庆祝，自己说小年有什么好庆祝的，他说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何况是小年。

　　十二月十五日，商业街很热闹，因为快到年底了。

　　“今天的牛排不错。”

　　“嗯。”

　　“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我知道自己很糟糕，爱玩，之前还用一些借口伤害了你……我以后会努力成为一个完美的人，我保证。”褚裟单膝跪地，掏出一枚戒指，“能不能嫁给我？”

　　“你这是求婚？”简完钰拿起戒指，然后又放下了，“太小了，我不喜欢。”

　　褚裟已经发现不对劲了，“我以为你会嫌太大了很俗气，就准备了这么简单的，这是求婚戒指，结婚还有另外的戒指，我回头改一下，不麻烦，你在旁边看着我改图纸，直到你满意。”

　　“我早就想说了，饭菜也好，礼物也好，你送我什么东西不是自己做的就是偷的，太抠了吧？”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别说那么多借口，你知道我有钱买，无论是动手做还是去偷，只是因为我爱你而已。”

　　“那我就直说了，我玩腻了，分手吧。”

　　“好啊。”褚裟站了起来，他把戒指盒丢了出去，“简完钰，你最好别后悔。”

　　“没什么好后悔的，玩了这么久，最后一顿了，你请吧。”简完钰走了，他睁着眼睛，可眼泪往外流，人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本能的。

　　“靠！”褚裟信教以来便不再骂人了，今天破戒了，“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免了我们的罪，如同我们免了人的罪，阿门。”

　　“先生，您好，请问您要结账吗？”

　　“刷卡。”褚裟掏出手机，“喂。”

　　“怎么了？火气这么大的跟我说话？出来玩啊，我爸今天晚上有空。”

　　“那就好。”

　　褚裟一肚子火，他去找赵华庭了，一见面就轮起椅子揍对方，旁边的人拉都拉不住。

　　赵华庭的爸爸晚上确实有空，所以他亲自去警局把儿子带走了。

　　“你真是够能惹事的，不是说要找赵华庭他爸帮忙，替你压出柜后的风波吗？我的头因为你快疼死了。”

　　“是结婚掀起的风波。”

　　“你还想结婚？”经纪人的声调拔高了八个度，惹得褚裟一脸厌烦。

　　“不想了，简完钰拒绝了我的求婚。”

　　“不错……我是说，好事多磨，你老惹人家生气，让人难过，我要是你，我就多跪上几次，多求几次。”

　　“我，凭什么？”

　　“你真是，我走了。”

　　“陪我喝酒。”

　　“不行，你明天有演唱会，话说你原本不会是想在演唱会上搞事吧？”

　　“滚！”

　　简完钰当天就坐飞机走了，等第二天褚裟想追上去问明白的时候，疫情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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