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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棺
尉迟皞很倔。
是一旦倔起来,誓要闹个天翻地覆的大动静出来,恨不得给之前所有阻挠他的家伙好看的倔。
“尉迟皞,把阿嬗的仙体,给我。”
约莫是在尉迟皞六十来岁的时候,应佚没收了尉迟皞从尉迟嫤那儿抢来的栩笔,并给栩笔下了道禁制,只要栩笔在尉迟皞手里,那栩笔就同寻常的毛笔一般无二,再画不出什么尉迟皞爆打应佚的戏来。
还处在不给玩就记恨的年纪的尉迟皞当即就放了狠话,绝不放过应佚。
应佚并没将那话放心上,每日该如何还是如何。且他算着尉迟皞那有仇当场就报绝不隔夜的性子,过了一日一夜连半个影子都没在他视线里出现过,便将这事儿抛到脑后了。
可谁能算到一个月后的尉迟皞拿着应佚自己做的无色无味的懵药算准了时机放倒了应佚,让应佚未察一星半点的不对劲,转日顶着一张被画花的脸去了前山,去了群海,去了后山。
没有狐狸告诉他,龙王也没告诉他。若不是那日阿嬗正巧醒着,又大发慈悲地赏了自己一眼,他这脸,就要去天上再丢一圈了。
至于那个时机,也是尉迟皞的气运好。
古时的神,除了阿嬗,是不会乏困,也就无需入睡的;今时的上神,亦是无需入睡的。睡也是有的,像是过度劳累后,数十年歇个一次。
而尉迟皞,他等来了应佚那数十年的一次。
再加上那懵药,就算是睡得一贯浅的应佚,也只能给尉迟皞摆布。
“回答我!你一直都知道我会杀了阿嬗,对吗?!”
“是啊,我和她都知道,都想让她死。最后也如愿地,让她死在了你的手里。”
“……”
从单琼山回来的白泽去瞧龙王和凤凰的伤势,从姜午断崖跃下来的贺岁奔向了倒地难起的迟钦。
满山惨状。
尉迟皞说不出话了,应佚便自己上前将阿嬗的仙体从尉迟皞的怀里抱了过来。
“姜午上神与魔域魔尊同归于尽,大义身陨。”而后,又对秉道,“安排那些道士和祅魔离开。离开前,除了熊罴,要确保关于这一战的记忆消除,不可让姜午山和群海所在,以及鬼魇乱世、天梯现世等事,泄漏出去。”
说罢,应佚再看了一眼还颓然坐在地上的尉迟皞,和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沉默着的沉业。
阿嬗的仙体开始消陨了,他得带阿嬗的仙体去单琼山了。
“你为什么不救她?在问天台,在天牢,在神与人的大战,在今日……你是扶奂啊,你是仅次那什么,天帝谛君的神啊。你为什么不救,为什么盼着她死,为什么由着我杀了她?!”
姜午前山依旧,可狐狸们却发觉仙力在流散,身上还出现了返祖。
皮毛,耳朵,尾巴……依次显露。
熊罴摁住了龇着牙咧着嘴要向应佚扑去的尉迟皞——一副人不人、狐不狐的怪异模样。
“尉迟皞,我放任过你的,可你的命真的很硬,几次都死不掉。不过呢,你现下又有了一个死去的机会——看着阿嬗的仙体消陨,让姜午狐族陪着你变成寻常狐狸,你的命不会再那么长久,你也能早早地为阿嬗殉了。”
不远处,奉命的白泽要将天帝的仙体送往单琼山,但被天帝谢却了。
当年,谛君的仙体没来得及送去单琼山,而今,他的也不必去了。
尉迟皞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也终于注意到了其他狐狸的异样。
他再次颓然在地。恍惚间,只记得应佚带走了阿嬗,而他的家人带走了他。
再听进去一句完整的话,是关于阿嬗七日后封棺,和他四哥将要身死的消息。
那一战,入结界的上神有许多。还有香火供奉的上神倒还好,慢慢疗养就是,依傍神职的神官或是像龚郑那般没了什么供奉的上神,几乎只靠奄奄一口气撑着。
龙王和凤凰勉强还能维持人形,但离回壳也就差一个不开眼的祅魔一脚。
“你失约了。”
方醒的迟钦看向坐在床沿的贺岁,抿了抿嘴,无力地应道:“抱歉,我又失约了。”
眼眶里的泪再也噙不住,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了下来。
以上仙之躯入结界的也有不少,但以凡身入结界的,仅迟钦一个。这些上仙多殒命当场,若不是迟钦有那颗狐丹,入得又晚,这当场的,还得算他一个。
可他就是醒了,狐丹已碎,凡身已损,无力回天了。
“尉迟钦,”贺岁开口道,“凡间那次,我们没能完成的最后的对拜,今日,你陪我演完吧?”
“……好。”
尉迟夫人来时,秉停在府邸外,贺春与贺夫人站在月洞前,豺狼与蒋湉儿挨在不远不近的拐角处。
琴声断断续续,是贺岁第一次见尉迟钦时,尉迟钦弹的那首曲子。
而后,是长久的静寂。
狐丹已碎。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尉迟钦了……
迟钦的尸首埋在了院里,照凡间的习俗立了块碑。狐主夫人回尉迟府的路上,又瞧见了四处忙着救恤的尉迟皞。
尉迟颂和桑芸,季禾和胡招妹,尉迟嫤和漆凡,金麟儿和贺年,漆蛮和漆横,也都在其中。自他们守住姜午后,就没怎么停下来歇息过。
听尉迟颂说,山门那边,还靠了季禾的符纸,加固结界。后来季禾随尉迟颂他们也赶到崖边时,尉迟夫人便也见到了跟在季禾身边的胡迎尘的魂魄。
可惜的是鬼魇这一消失,胡迎尘他们便也不得见了。
尉迟夫人停在原地,身边的观亭和观鹤候着。良久,狐主夫人才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尉迟府去。
这也是大义。
赴死的是,活着的是。
他们就只能靠着这一句“大义”,试着抹掉伤悲,接着过下去……
单琼山。
阿嬗的棺该封了。没见着尉迟皞的应佚再令等了半炷香,决计不再等了。
“封棺。”
凤凰的肩一抖,头一低,眼眶就掉了泪下来。沉业仍是杵在一旁,双眸无光。
负责封棺的白泽和秉互相又看了一眼。应佚见他们一副拿不定主意来来回回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开口。
“怎么了?”
入棺的古神多是简装,身上不会有什么首饰。可阿嬗的长发下隐了一支狐狸样式的白玉簪。
他们怕这不合规矩,但阿嬗入棺的大小事宜又是应佚亲自操持的……
“到底怎么了?”
凤凰止了哭,抬了还泪汪汪的眼睛往阿嬗的冰棺望去。应佚见白泽和秉还是犹豫不定的模样,索性抬了脚上了前。
白泽见应佚要来,便想将那白玉簪拿出来些给应佚看。这一上手,却发现那白玉簪根本动不了丝毫。
“是、是支白玉簪,雕着狐狸……”
应佚听到“狐狸”二字顿感不妙,连忙快了步子。
结果他还没到,毫无防备的白泽和秉就被一股剑风劈开,砸在了其他神的冰棺上。
“尉迟皞!”
“把我也葬了吧……求你把我也葬了吧!”
应佚看着跪叩在阿嬗棺前的尉迟皞,冷声道:“想与阿嬗葬在一处,你还不配。”
随即,应佚开了扇,想先揍他一顿,再将他扔回姜午。
可尉迟皞已然疯了,不在乎负伤,不在乎身死,应佚还是旁的要来阻他,他便还手。至此,仍旧落了下风的应佚怕坏了冰棺,也不敢再多用蛮力。
“尉迟皞,你在阿嬗棺前疯至这般,阿嬗她,能歇得安心吗?”
尉迟皞恍惚地停了动作,迟钝地往身后还静躺在冰棺里的阿嬗看去。应佚的扇再开,想用老法子拿下他。
“阿嬗不喜冷,她在这儿,会歇不好的……”尉迟皞轻声地,像是自语般,说着,“阿嬗还厌恶神,她在这儿,会心烦的……”
“……尉迟皞?!”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凤凰指着抱着阿嬗,从他脑袋上飞过去的尉迟皞,“早听龙说过这是个疯的,没承想是疯成这样的!”
一路追出去的应佚捂着伤,心里骂着沉业那厮下手不顾轻重。
“尉迟皞!”撑着琼树的应佚大声冲着早已跑远的尉迟皞吼着,“一旦离开单琼山,阿嬗的仙体便消陨了,你真要拉着姜午狐族,为阿嬗陪葬吗?!”
吼罢,应佚跌靠在琼树上,只盼着后头哪位出息的能追上来。
后头的没追上来,尉迟皞又赶了回来。
“……阿嬗呢?臭小子我问你阿嬗呢?!”
不得已的应佚又追着尉迟皞一路回了神陵。
追到半路的古神和上仙见尉迟皞回来,纷纷又跟在了应佚身后。可他们却又见尉迟皞收了棺板,又往神陵外去。
沉业拦在了他的身前,他便提剑砍沉业,白泽和凤凰挡在他身前,他便化成狐狸逃窜着离去。
“太疯了太疯了……”
凤凰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又不可置信地提着步,跟着白泽他们追去。
“龙,拦住尉迟皞!不对,先带阿嬗跑!”
“跑?跑哪儿啊跑……我,我跑……”
“废物!”
刚来就挨了凤凰一句骂的龙王垂下了空落的手,回身看了看又抱走了阿嬗的尉迟皞,和追在尉迟皞身后的神和仙。
蓦地,龙王骂了句脏,也追了上去。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这狐狸崽子!”
离开单琼山,仅靠冰棺棺板的仙体很快又出现了消陨的迹象。纵使尉迟皞不断渡去仙力,也难抑止不断碎裂的仙体。
他不敢断,他再渡仙力,可他发觉仍是无用,也发觉自己的仙力迟早会留不住阿嬗的仙体。
他,往自己的身后看去。
古时,狐有九尾,可制各物。
他还没有九尾,但一条不够,他愿意搭上第二条、第三条……
就算现有的七尾都搭上,他也不会让阿嬗与她不喜的众神,呆在不喜的冰冷的棺材里。
长吟凑近了狐尾。
一记剑光后,剜心剔骨……
疼……疼得不知该如何说,不得死也不得生……
尉迟皞艰难地捡起了落在血泊中的断尾,另一手撑在床沿。
他有些高估了自己,有些低估了断尾之痛。
他努力地再撑了撑身子,却又跌跪了下去。
模糊的视线里,朝他走近的,是熟悉的白衣衣摆。抬头瞧,果真,是应佚。
尉迟皞咧开了嘴,冲着应佚。就像是多年前,被应佚追着满山打的尉迟皞疼得龇牙咧嘴也要扯个嘴角上来,冲着应佚得意且不肯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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