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落而眠

作者:Shadow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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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 I


      一次偶然,居夜莺发现每个工作日的夜晚,不管有没有值班,黎云天都会留在心外科办公室。
      居夜莺第一次撞上黎云天的那晚,她只是想回办公室取些东西。原以为那个时间点,住院医师都会留在病房区,办公室理应漆黑一片,却没想到她老远就看到一缕微弱的白炽光束,从那里漏了出来。
      她走过去,探头朝里看,见黎云天趴在办公桌上,像是睡着了。
      居夜莺垂眸看了眼手机,这才九点。
      学长那么早就困了,会不会脑子的伤还没好。
      居夜莺喃喃自语,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她轻轻拉开橱柜,取出一条薄毯,小心翼翼盖在黎云天的身上。
      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虽说有暖气,但现在是柏林最冷的时候,不知道吗?
      隔着绵密的羊绒,女人轻盈的细指轻触男人的背脊,像是荡漾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中,她有些流连忘返。然而下一秒,微微抬起的手腕便将手指撩出了水面,只允许这些贪婪的小家伙们隔着空气继续安抚,提醒它们这才是最应该与男人保持的距离。
      紧接着,居夜莺的目光移到了办公桌上的资料,她细看了几分,便浅浅笑了笑。
      桌上摆放了一些专业书籍、学术论文和病例资料,叠得十分整齐。唯有几张白纸铺洒在男人的手腕下,看着有些凌乱。白纸上的字迹娟秀轻舞,有一些是读书笔记,还有一些则是针对既定手术方案颠覆性的想法与建议。
      居夜莺翘唇轻咬,落眸扫了一遍,不禁又感叹道: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天才,只不过是他们比别人想象得更努力罢了。
      片刻,居夜莺又悄然无息坐到了黎云天的对面。
      没有白天相处时的拘谨,居夜莺此时的坐姿显得极为放松。她望着男人英俊的睡颜,想着他的才华横溢,任由分秒在思绪中流淌。
      女人的身后是无光的暗角,理应漆黑如墨,却因前方的微光净透了些许。微光萦绕身侧,紧紧裹住了她,继而推着她又往前挪了挪。座椅轮子徐徐滚动着,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如同女人惴惴不安的心跳声,提醒着她,此时此刻,她离男人更近了些。
      她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居夜莺望出了神,随手抽出一张白纸,开始描摹这张平时不敢仔细端详的脸。在白纸上,女人画下涓流细水般的柔顺黑发,任由一条又一条流畅的笔触在白岩中滑落,像是源源不断的山涧清泉流淌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五官之间。
      学长,没想到我们认识快六年了。
      之前,那几年,我们都在干什么呀?
      居夜莺笑着摇了摇头,坚硬的笔触勾勒出男人那坚挺的鼻梁,又以柔和的阴影打出了立体感。那张脸庞一如既往的英俊,静谧如一头优雅矜贵的鹿,它憩在充满灵气的清幽山谷,有着与世无争的淡然,藏着正气凛然的威严。
      学长,想想你都快要36岁了。
      我哥哥居夜宸在36岁时遇到了玦影姐姐,他们相识、相恋、结婚、生子,如今过着羡煞旁人的生活。他们有事业,有家人,还有满满温馨的爱。
      学长,你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你明明那么好,为什么要这样孤零零地生活下去。你早上八点出现在办公室,晚上七点在健身房,一个小时后竟然又回到了办公室,也不知你要过多久,才会想起回家。你的生活不该只是“三点连线”,你的生活不该如此。
      而我,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我。明明我可以假装光鲜亮丽的,可为什么就是懦弱到都没有勇气告诉你——告诉你,你曾经喜欢过我,我也还喜欢着你,可我却是无能为力到不能再为你做些什么… …
      如果啊,你可以再有一个血浓于水的亲人,去牵挂,去陪伴,是不是这样… …你就不会看上去那么孤独了。
      而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 …好像除了拖累你,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
      一滴泪落在了画上,居夜莺赶忙拭去,生怕哭花了白纸中那张俊美的脸庞。她轻拈按压,确认画作无碍,这才后知后觉去抹脸上的泪。只是,视线失焦,心在失神,当再一次聚焦时,却发现不知怎么的,自己竟将学长的上半身绘成了肌肉解剖图。
      居夜莺笑自己的傻,却呆呆地看着画。
      许久。
      手机震了起来,在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听着响亮。
      黎云天挪了挪身子,居夜莺却直接躲进了办公桌下。她背靠书桌橱柜,蜷了起来。
      啊,那张画,忘桌上了。
      比起自己,好像它更应该被藏起来的。
      居夜莺继续笑自己傻,明明是光明正大回来取东西的,干嘛非要像现在这般偷鸡摸狗。钻桌底,这多没出息啊。然而,更没出息的是,在这场惊心动魄后,居夜莺总觉心有余悸,这夜访办公室的行径就愈发蹑手蹑脚了。
      在之后无数个夜晚,居夜莺总忍不住地想要去偷窥,从那扇玻璃格子窗望进去,看看黎云天还在不在。有时她去早了,就会看到男人在挑灯夜读,或在演练心外科手术,但只要过了九点,那个男人大概率会趴在桌上,睡得安稳。
      每到那个时候,居夜莺总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溜进屋,取一条薄毯替黎云天盖上。当然,她难得也有胆大包天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就会懒洋洋地坐在男人的身边,看一会儿,唠叨一下,悠然自得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惯犯。
      一切悄无声息的,如同积压的情感在白日里见不得光,它只能在寂静的漆黑夜色中,卑微地绽放。
      只不过,最近几个月,居夜莺发现黎云天几乎每晚都会在九点入睡。
      这么嗜睡,难道他的身体真的出什么问题了?
      深夜,电梯抵达楼层敲出了叮的一声,余音在空荡无人的走廊中发颤,听着有些惊悚。居夜莺的思绪因此被打断,做贼心虚的紧绷感更是令她双肩微颤。
      恍惚间,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怔怔转过身,见黎云天疾步上前,似有话要对自己说。

      平稳下降的电梯中,居夜莺宛如坐上一辆云霄飞车,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偷偷瞥了眼黎云天,见他一副凝眉抿嘴的清肃模样,猜想一定是急诊室需要心外科支援。
      急诊出勤向来是居夜莺最大的成就感来源,所以一逮到机会,她就有些跃跃欲试了。于是,她也顾不上前几秒的窘迫与尴尬,闪烁着浑圆的眸子,向着黎云天使起了眼色,好似在祈求一个参与机会。
      黎云天心领神会,浅浅笑了笑,在给了居夜莺一个甜甜的糖衣炮弹后,又猝不及防地一口回绝:“乖,回家睡觉。”
      乖?
      气氛略显诡异,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一人惊讶于自己的脱口而出,一人惊讶于对方竟然能说得如此顺其自然。
      电梯很快抵达一楼,一位年纪轻轻的小护士神色焦虑候在门口。她见黎云天和居夜莺同时出来,更是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太好了,有两位心外科医生。”
      情况似乎很紧急,黎云天也没再阻止居夜莺跟随,他紧跟小护士,细细聆听。
      “患者,女,68岁,急诊初步判定为开放性心脏破裂,目前大量失血出现心源性休克,血压血氧持续下降。” 小护士语气急促。
      “急救措施?”
      “心包穿刺,插管,静脉通道配液输血,病人已经在手术间了。”
      眼见这二人一副要直接上台手术的架势,居夜莺赶忙打断:“学长,等等,你可以上台主刀了吗?”
      “啊?” 小护士愣了愣,她瞥了眼黎云天的铭牌,嘴角一抽,她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啊,“黎医生,你还不能吗?”
      黎云天轻摇了摇头,但目光笃定,步伐沉稳:“我先去看看情况。”
      “这要怎么办啊,目前心外科其他住院医师都在紧急手术中,最快的医生赶过来也要二十分钟,患者撑不了那么久。” 小护士面露焦灼,泪水在眼眶中滚动,眼下的状况明显不是看一眼就可以解决的。
      “患者如果撑不了了,那我就主刀。”
      负伤后,居夜莺期待已久的第一次心外科手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猝不及防地发生在她与唯恐避之不及的黎云天之间。一切来得意料之外,却又发生得理所当然。
      不论什么情况,他们都放不下病人。
      手术刀划开了皮肤,电动锯破开了胸骨,电刀分离前纵隔,暗红胀满的心包逐渐露出。一条穿刺导管攀附其中,如同一支沾染血腥的羽箭,和着心脏无力的蠕动微微颤着。
      切开心包的瞬间,高压喷涌而出的暗红积血溅上了黎云天的镜片,他一个眼神与居夜莺示意,便侧身等待护士清理。正当他想起是不是需要下达一个指示时,却发现居夜莺早已有条不紊接过了手。
      居夜莺与不断涌出的鲜血赛跑,在混沌不堪的视野中清理处了血块,与此同时,犀利明眸有条不紊扫过每一处心脏外壁,和着双手流畅灵活的吸引动作,没一会儿,就在布满脂肪的心脏前壁上锁定了出血破口。
      “找到了!”
      “做得很好。” 清理完镜片,黎云天转过身,顺着女人手中的吸引导管望去,欣慰地笑了笑:“这个位置在大动脉下方,在左右心室交接处,又紧邻核心冠状动脉,所以处理时,需要非常小心。”
      “嗯。”
      居夜莺心领神会,通过牵拉配合黎云天,尽可能将最佳视野暴露出来。这两人默契到就如同双方都拥有读心术一般,镊子夹在哪里,牵引线往哪个方向拉,几乎无需多言,居夜莺总能根据黎云天的手势轨迹判别出来。
      黎云天左手指腹抵住破口,右手轻巧地进行褥式缝合,他巧妙地避开了致命的冠脉,又辅以垫片加固。才一分钟,心脏破口便补好了。
      “出现心颤了!” 麻醉师突然发话。
      “注射利多卡因。” 黎云天道。
      注射完,静候片刻,麻醉师又道:“患者对药物不敏感,快速室颤转为粗颤。”
      黎云天转向居夜莺想要继续下达指示,却发现这小妮子早已准备就绪。争分夺秒中,男人的浅笑藏在口罩内,一闪而过,他继续沉稳道:“心胸内电除颤。”
      只是没想到,这颗心脏依旧颤动着,就连电除颤都无效。
      “学长,是不是患者心脏上的脂肪层太厚,绝缘了电流。” 居夜莺蹙着眉,猜测道。
      “有这个可能… …体外循环灌注师,在吗?”
      体外循环?难道学长要?
      居夜莺感叹黎云天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另辟蹊径。虽然,这个方案十分胆大,但也确实是在药物与机械除颤都无效的情况下,最行之有效的应急操作。
      先插入灌注管,阻断心脏跳动,再通过复苏,恢复心脏正常律动。置死地而后生,这样激进的方案从内敛沉稳的黎云天口中蹦出,似乎又有些出乎居夜莺的意料。
      这个男人看着斯文清秀,却是足智多谋,有勇有谋。
      伴随着温血停跳液缓缓注入,乱颤的心脏终于安静了下来。沉寂了几秒后,众人又在忐忑不安中望着黎云天从容解开了阻断钳。直到监护仪上再次出现正常波形的心跳后,大家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才缓缓呼了出来。
      这时,手术室的电话又响了。
      “黎医生,急诊又来了一个患者,初判是急性心梗,有手术搭桥指症,需要你过去判断下。”
      “不是说有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黎云天回望居夜莺,显然是不想丢下她一个人。
      “学长,你去吧。后面,我和其他助手能搞定。”
      这个夜晚,那一刻,就是这样一个澄澈明媚的眼神,倔强中透着柔和,藏在护目镜下,它清晰可见,却又似曾相见。就是这样一个眼神,它悄无声息地印进了黎云天的心中,任凭之后身体与大脑如何机械地运转,一台急诊手术接着另一台,却是再也忘不掉了。
      凌晨两点,黎云天终于回到员工休息室。他疲惫不堪,萌生了蜗居沙发将就一晚的念头,然而,他却发现角落的白色沙发早就被居夜莺捷足先登、占为己有了。
      这个女人连手术服都来不及褪下,就这样仰天瘫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睡着了。她微微摊开的掌心中滑落一只笔,滚到一旁打开的笔记本上,上面记录着刚才手术的流程、标注了关键的应急流程操作守则,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黎云天落座居夜莺身侧,随意翻了几页。随后,他拿起笔,想要替女人补充些遗漏的关键信息。然而,他在落笔前又顿了顿,思前想后才起身取了些便条贴。他一条一条,写好,再贴好。
      查阅完笔记,他又替女人盖上了薄毯,并将休息室的灯光调暗。临走前,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本笔记本上,竟然有些担心刚才翻阅修改笔记的举动会不会显得太过无礼,思绪挣扎间,他突然发现笔记本末页有纸张皱褶露出。他赶紧又走了过去,想要将其捋平。
      始料未及,他却发现那是末页被人撕去所留下的坑洼印记。
      此时,倒数第二页上的字迹映入黎云天的眼帘,男人瞳孔骤缩,忍不住往下看。
      今天,我永远失去了那条左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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