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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祈天
“祈天阁主人青面獠牙,尸腐满身,所过之处花草枯黄,熏山染川。”
瀚海风沙中伫立的祈天阁顶楼上,闲适躺着一位女子,相貌举止,应是双十年华。
檐角金铃上系着红绳随风沙摇坠,空旷荒漠上寥寥如星的人影显得太寂寞,一板一眼的声音比铃声还清脆,褚欢说完后自己笑了。
下方站着的沈原接上,“召集其下属魔道三宗于燕然山南界,意图进犯中原。”
“啊!”褚欢装腔作势的惊叹悲伤叹道:“仙道崩,天下危!”
从远处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砸中褚欢的脑袋,她痛呼一声,“恼羞成怒,又不是我们说的!”
话说回来,祈天阁暴露了,小阁主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了,褚欢还是不晓得她要干什么。
“傅东风浪迹天涯无处可归,张翠微心有愧意无颜再回,钟酉和楼夙跌入双月境,几多险危,先前都插手了那么回,怎么现在就看着什么也不做了?”
小阁主反问,“我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褚欢吃惊地坐起来,夸张道:“你问我你能做什么?”
风陵渡还是曲濯她都插手了,轮到至亲之人了,要做的、能做的事多了去了,凭这人的本事,想做什么做不成?
褚欢说:“比如说,你到中原,早些杀了李还真和顾双城,乐游山那些人就不会沦落至此。”
“不是你在多年前让你徒孙白麓到太和山大放厥词,十年后八月中,有人来取顾双城的命吗?我留他到今日,让你说出去的话都能实现,你不乐意什么?”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褚欢翻空从屋顶下来,不满地撇了撇嘴,现在还不够十年呢。
小阁主淡淡说,“八月初十了,还有五天我去杀他。”
沈原和褚欢具是惊然,她还真的要去啊!
“顾双城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不去晚不去,要将祈天阁昭告天下后才去,别说你是因为那句玩笑话。”褚欢审视她,“你不是这么好玩的人。”
“消失的从月公子也好,见首不见尾的寒鸦公子也罢,你们三个既然都那么喜欢乐游山,他们俩能换个身份去逛逛,你为什么只敢匆匆望见,而不是留在中原?”
褚欢一直以为她是近乡情怯,望而生畏,可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
小阁主叹气,“不去自然是不能去,地大物博,人多的地方,不好小瞧了谁。”
天演真的存在,她夺了此时何元初的天赋,不好把其他人当成眼盲心盲。
小阁主不欲解释更多,她道:“我去太和山杀顾双城,是他自愿,他曾亲口向我说,他想死在此时。”
褚欢挑眉,“亲口”二字有待商榷,她肯定这个世界的顾双城即便有这个想法,也绝对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但小阁主决定动身去太和山了,剩下的事还要交代给传说中的祈天阁的下属——魔道三宗的宗主。
“有劳阿欢和沈先生去中原跑一趟,找一找行踪不定的张翠微和何元初,寒鸦留守祈天阁。”
“找他们做什么?”
“等我杀了顾双城你们就知道了。”
楚中,太和山,山下迎望月节已接连热闹了好几日。照理说,这时节凉夜舒爽,正是清风宜人好时候,可这几日,没有雷雨,白日的赤阳却像一根罩在透明琉璃里的蜡烛。
——仅仅有个照明的作用。
入夜后竟似西风起,萧瑟人间景,胜于落秋满巷。
望月节当日,顾双城养的伤好得差不多,回想和楼夙坠崖后,崖底白茫茫一片并无第二个人,他猜楼夙不在那里,但始终心绪难安。
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楼夙去了哪里,而等他从崖底上来之后,傅东风已经离开南疆了。
若说顾双城对楼夙他们两个如此穷追不舍的缘由,绝不是死了一个李还真这么简单的事。
李还真布局杀害他师兄李赋秋,为了俗不可耐的权势地位,就算他不是死于两个小辈之手,顾双城也不会让他享尽荣华寿终正寝。
“师兄离世匆忙,留下预言含糊不清,仙道崩殂,何时何地崩殂……双月境的双月到底是什么?”
顾双城喃喃,他没有半点天演的天赋,怎么都看不透,但李赋秋还说过,月陨人俱灭,风陵渡的月亮和周天子都是紧要的人。
他下意识以为,楼夙和傅东风的存在就是导致仙道崩殂,月陨人灭的原因,所以他要杀那两个人。
他废了那么大劲儿,照理不过是两个小辈,难道当真是他们命不该绝?
顾双城指腹贴紧额头两侧,久远地记起了师兄的音容笑貌,如果是李赋秋,他会说什么呢?
“哎呀,当活。人家俩人都活在世上了,自然是不当死的,不当死……”
李赋秋这人应该会说这种话,顾双城无奈,人活于世,必死去的理由都是旁人寻的。
凡人还常说,人有时候会反复回忆起过往,多半意味着失去。
失去什么?顾双城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什么可失去的。
如果李赋秋没有死,太和山的掌门绝对轮不到李还真,而他大概会和乐游山一如往昔逍遥的解依山一样……
虽然跟解依山一样花天酒地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也不必完全效仿,但顾双城就是很羡慕。
至少,不必他看着太和山用尽下作手段,辜负先圣先贤,犯下不少罪孽。
以活人养虫、死人做花肥、凡人为试验品……
顾双城默认李还真所做的一切,甚至在背后支持他。李还真为了他的野心,顾双城为了有一天李赋秋的预言无可挽回的时候,凭着这些称不上良善的过程获得的结果,力挽狂澜。
他的眼皮突然猛地跳了几下,外门弟子匆忙来报,慌慌张张地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长老,不好了,祈天阁打上山了!”
“来了多少人?”
“就一个……”
顾双城正色审视来通禀的弟子,油然感叹,太和山风水不养人啊!
“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祈天阁,来了一个人,就吓成了这样,来的人是谁,陵川君还是寒鸦?”
“呃,都不是,是一个小姑娘,她说她为杀您而来。”
这弟子自己都觉得离谱,但最近山上山下都不怎么好,顾长老回来太和山后,他们心中更有种感觉,太和山确实已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顾长老一直是冷酷严苛的长辈,但他像楚中四时分明的景致,春山夏河,像潇潇秋雨、簌簌白雪,虽然是年纪很大的前辈,可直到近日,他才有了沉沉的暮气。
“一个小姑娘?”顾双城笑话他,怕是老妖精也看不出来,“算了,我自己去看。”
陈腐的太和山大门阶前已有落叶,沉重的大门咯吱咯吱作响,如同奔流不息又停住已久的岁月齿轮缓缓拨动命盘,门前的人眼瞳深处的沧桑一览无余。
黑色衣裙的女子,鬓角簪白花,脸上蒙了黑色的纱巾,姣好面容隐约可窥。
顾双城问道:“祈天阁?”
“正是。”
“在下哪里得罪你了?”
“话不能这么问。”小阁主轻笑,她说:“瀚海至楚中,我赶了很久的路,如果您肯赏我一盏茶,所有的事我都告诉您。”
顾双城好似从她身上看到了李赋秋的影子,已有且自知的天演天赋。
小阁主走进太和山大门,径直走向问剑台。
顾双城吩咐人摆茶座奉茶,小阁主浅酌后才道:“我今日来是为了杀你。”
“你没得罪我,多年前有个红枯山的弟子跟你说过的吧,十年后会有人来取你的命。”小阁主道:“还不到十年,当然也不是为了这么轻易放出的大话,杀你肯定有别的原因。”
顾双城:“太和山得罪了你?”
“准确说,不是这个太和山得罪了我,是另一个,而另一个你,求我在今日之前一定杀了你。”
顾双城特意嘱咐太和弟子不许他们靠近问剑台,故而他们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另一个你,另一个她,顾双城以为他会嗤笑出声,但他没有。
“我本来在犹豫,此世很多事变得不一样了,答应杀你是个无人知道的承诺。但我发现,顾长老,即便很多人很多事变了,无论是迫使还是主动,您依然走上了一样的路,所以我决定,遵守承诺,杀了你。”
猜想小阁主藏在面纱下的脸笑得很动人,明眸皓齿,欢愉展颜。
“你不是此世之人。”
他从这几句话里听出来这个意思,倘若他没理解错,就是说,她来的那个世界,有个本该与他一模一样的顾双城,求她杀了他。
小阁主问道:“因为这个承诺的时限是今日之前,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到子夜交接时,不过我不想拖太久,还有些别的事要做。”
顾双城好奇,“什么事?”
“告诉你也无妨,我要请乐游山的亲传弟子去瀚海。”
“有两个去不成,失踪了。”
“哦,那就是能去到的几人去瀚海作客。”
除了楼夙和钟酉,应该都能去,小阁主不以为然,其实不去瀚海也行,但她就是想让他们去,因为瀚海不是她的。
顾双城敏锐察觉到什么,道:“你是乐游弟子,那个小姑娘。”
小阁主没有否认,但没有承认。
至于昏时,远山鎏金的霞光褪色,风声呼啸,冷冽的霜气从脚下传来,天空飘落纯净闪亮的晶莹琼花。
此日此夜,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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