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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传书
相传百万年前,万山之祖陨落于西江尽头,化身为一条龙脉长山,并令三千天兵甲卫驻守峡口。甲卫忠心耿耿,数万年来把守着苦寒的山祖口,因此后世将此峡称作“饮冰”。
原奉不曾来过这里,他只在羊皮卷地图上一窥其貌,在沙盘上推演过战火军旗。如今,当大军在山口处与唐叔丞会师时,还是原奉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座幽深清邃的峡谷。
“将军,还往前走吗?”有探路的军士回马问道。
原奉看了一眼日头:“不走了,再往南应该便是鞍翘岭里的死人坑了,安营。”
唐叔丞没有反驳。
眼下还是正午,峡口阳光正盛,往里看去,丝毫不似前人所说的恐怖幽森。
蔡昇胆子大,伸着脖子往峡口中瞧:“将军,你说那死人坑到底是什么样子?”
原奉坐在篝火堆旁取暖,听到蔡昇的话,他随口答道:“据说里面堆着成千上万的头骨,是六百年前胡漠人被西靖将军追杀时,祭天留下的。”
“真慎人,”蔡昇咋舌道,“将军,属下想去看看。”
原奉瞥了他一眼:“你也想被祭天?”
“不,不是,”蔡昇赔笑着挤到了原奉身边,“属下只是好奇,那般残暴冷酷的胡漠人曾攻打到南梁的国都,怎么越安大将军就能把他们从楚地一路赶回冰祀海?”
原奉给那堆跳动着的火苗添了把柴:“不知道,兴许是有神助吧。”
“神助?”蔡昇古怪地看向原奉,“将军,你现在怎么天天讲些鬼啊神啊的?”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知何时,唐叔丞走到了原奉身后,他道,“想必原将军是做了不少亏心事吧?”
原奉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谁都做过亏心事,不外乎我。”
唐叔丞掸了掸金甲上的浮尘,揶揄道:“原将军倒是坦荡,就是不知当初低头做降臣时,是不是也像今日一样坦荡。”
“你……”蔡昇听到这话,当即气得要破口大骂。
“回营帐去,”原奉不等他开口,便打断了这即将到来的谩骂,“少说两句话。”
“是。”蔡昇不情愿道。
唐叔丞看着蔡昇磨磨蹭蹭离开的背影,哼笑了一声:“你的副将倒是听话,只可惜不够忠心。”
“忠心不忠心是后人给的判词,轮不到唐将军来说三道四。”原奉边拨弄火堆,边说道。
唐叔丞无声地挑了挑眉,撩衣坐到了原奉身旁:“我兄长如何?”
“还行。”原奉简短地答道。
“据扶月说,图日西确实待他不薄。”唐叔丞从原奉手中拿过柴火,也拨弄起了火堆。
“图日西不善待泽良,又怎么能劳动你去帮他打巫兰河谷呢?”原奉漠然,“泽良兄在王军大营里的日子过得比我都好。”
唐叔丞许久没说话,过了半晌,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给你。”
“这是什么?”原奉皱眉。
“蝎子胆毒发时,会侵蚀内腑,令人痛不欲生,你手上的那些抓痕,应该就是每夜熬不过去时落下的疤痕吧?”唐叔丞问道。
原奉的手轻轻一颤,不由往后缩了缩。
“这是用来止疼的。”唐叔丞把白瓷瓶塞到了原奉手中。
“你姑母……知道吗?”原奉捏着白瓷瓶,犹豫了一下。
唐叔丞笑了起来:“她知不知道和我帮你有什么关系吗?我姑母是为了唐家,她没得选,但我不一样。”
原奉垂下眼,目光落在了手背的伤疤上。
“你那个副将为人粗枝大叶,你应该也没有告诉过他吧?”唐叔丞问道。
“告诉他做什么?”原奉把白瓷瓶塞到了袖笼里,生硬地答道。
唐叔丞一笑:“崇令,我虽然没见过你几面,但是有些事也没必要自己扛着,来日你若真的不明不白地死了,他蔡祈阳一定会难过一辈子的。”
原奉避重就轻,故意道:“你是巴不得我不明不白地死掉,对吗?”
唐叔丞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原奉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所以,你也不用对我如此刻薄。”
原奉浑身僵硬,直到他听到唐叔丞渐渐走远后,才缓缓塌下脊梁。
袖笼里的白瓷瓶有些硌手,原奉揣着它,莫名松了口气。
这日晚间,饮冰峡口传来了阵阵呜咽声,凛冽的长风吹得营帐瑟瑟发抖,几乎要将整支大军卷入高峡之中。
原奉知道,有经验的骁虎老兵会称这呜咽声为“金女嘶鸣”,说那是天上的神仙在思念自己堕入凡尘的夫婿。
蔡昇第一次和原奉讲起这故事时,原奉回道:“神仙不分男女,你怎知那金女一定是在思念夫婿?”
“可,可是西域的人都是这么讲的!”蔡昇叫道,“神仙不论男女,可神仙也得有七情六欲,金女怎么就不能有夫婿?”
原奉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风嘶吼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分才缓缓停歇。
有了唐叔丞给的药,原奉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清晨,他站在那如水洗般的净蓝天碧下,不由想起当初蔡昇说的话。
若金女真是在思念夫婿,那这一夜过去,定是要把嗓子喊哑了。
“出征前一夜听到金女嘶鸣,不是个好兆头。”唐叔丞在中军帐内摆旗阵,他见到原奉,摇头道,“据说当年陈绍禾打月柔前,就听见了整夜的金女嘶鸣,那一仗,他果真大败而归。”
“陈绍禾打败仗是因为他明知贤淑太后设下了陷阱还往火坑里跳,和金女有什么关系?况且,若是没有陈绍禾那一仗,能有你骁虎唐家吗?”原奉答道。
唐叔丞先是一怔,随后大笑起来:“崇令老弟,你说得有理啊!只是,你又怎知如今咱们这一仗不是陷阱呢?”
原奉正俯身看沙盘,听到这话,他看向唐叔丞:“既然任远兄知道是陷阱,又何必来呢?”
唐叔丞笑道:“我姑母治家有三条准则,第一,男子不得娶妾;第二,女子不得守寡:第三,便是唐家人不得背叛唐家人。如今,我兄长在他图日西手上握着,虽然没有他,我就是骁虎军主帅,但是我姓唐,他也姓唐,我不能任由我兄长死无葬身之地。”
“贺国夫人确实有智慧,连赔本买卖都要一做做两次。”原奉轻笑道。
唐叔丞挑眉:“崇令,你话虽这么说,可若是你不了解我家家规,又怎会代图日西向我姑母提出联手攻打巫兰河谷的法子呢?”
原奉只低头看沙盘,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有传令兵钻入内帐:“将军,蓝标信。”
“蓝标?”原奉猛地抬起头。
唐叔丞顺势道:“把信直接给原将军吧,让他看看他姐夫到底有什么要事需要把信送到我这里来。”
原奉没心思与唐叔丞斗嘴,他一把扯开密函,正要翻开那封信,谁知信中竟掉出了一张婚帖。
还没看清帖中内容,原奉便瞬间眼前一黑。
“邹将军要续弦?”唐叔丞不解道。
“将军,将军!”这时,蔡昇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内帐,他还没站定,便叫道,“将军,外面现在都在传,说公主殿下真的要和穆王联姻了!”
唐叔丞要去拿婚帖的手就是一顿:“定下来了?”
蔡昇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看向原奉。
原奉一张脸上血色尽失,眼神已然失焦。
“都出去吧,不是什么大事。”唐叔丞笑着说道。
蔡昇还欲上前,可却不见原奉开口,他只能垂着脑袋,默默地转身离开。
“崇令,崇令?”见人走远,唐叔丞赶忙扶住原奉,低声叫道。
原奉这才从震惊中恍过神来,他低头咳了两声,弯腰捡起了婚帖:“邹玄把帖子送到你这里来,难不成还等着你跑去东海赏他的脸吗?”
“崇令,你……”
“一会大营就要开拔了,别耽搁了时辰。”原奉抽开唐仲霖扶住自己的手,就要转身。
可他还没迈出一步,身体便不自觉地倒了下去。
“崇令!”唐叔丞一把架住了他。
原奉一抖,手中佩剑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他俯身呛出了一口血。
“来人,传……”
“唐任远,”原奉艰难地直起身,拦住了唐叔丞,“该启程了。”
说完,他推开唐叔丞,拎起了掉在地上的佩剑。
“崇令,给她回封信吧。”唐叔丞叫道。
海崖上,腥冷潮湿的风扑面而来,李司南耸了耸鼻尖,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第一次来海边?”邹玄笑道。
李司南回身往营房走去:“从前总听人说海浪滔天,龙柱擎苍,现在龙柱塌了一半,哪里还有过去的恢宏?”
“没办法,如今苍狼养兵,根本没钱修缮龙柱。”说到这,邹玄不由一笑,“当初我总是嘲讽崇令,说他守着铁筑的北境,不知好歹,如今总算是自己也体会到了个中苦楚,也没资格笑话别人了。”
李司南没说话,低着头走进了营房。
“过去我的副将刘惜臣还在时,总能算出些结余的钱两,现在他走了,我手下连个亲信的人都没了。”邹玄笑着叹道。
“去北境吧,”李司南卸下云靳刀,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小半壶,这才开口道,“去北境,不要留在这里了,若是穆王知道你的用心,他定不会饶了你。”
“去北境?”邹玄皱起了眉,“那苍狼怎么办?”
“把狼符留给我,让你的手下都听我调遣。”李司南答道,“现下事态未明,若是这一战败了,我落到穆王手中还有活路,可你就不一样了。穆王忌惮我身系多方势力,但他不会忌惮你。”
“不行,我不走。”邹玄沉下了脸,“我是苍狼军主帅,我跑了,像什么样子?”
“邹将军,”李司南一字一句道,“这不是逃跑,这是自保。”
“自保?”邹玄那张向来含着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怒气,“公主殿下,您出去打听打听,这世间有哪个将军会抛下自己的部众,只为自保?”
“邹玄,”李司南也气道,“我不是在贬低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东海,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若是我走了,穆王和李衮来了渤户,他们没有见到我,没有见到苍狼军的主帅,他们还会相信这场联姻吗?你我还能诱敌深入吗?长鹰还能拿下北境通山吗?苍狼还能攻克弥丘吗?”邹玄提声质问。
“我已经让箐莲抱着孩子在燕门府等你了,”李司南冷冷地看着他,“你自己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邹玄深吸了一口气,“不就是一场硬仗吗?殿下还真觉得我会死在这里吗?”
李司南提起刀,扭头就要走。
“如果我死了,原崇令一定很解气。”邹玄对着李司南的背影说道。
李司南脚步一滞:“什么?”
“今日一早,唐叔丞回了信,”邹玄从怀里抽出了一封皱巴巴的红标密函,“原崇令也在他的帐下。”
“是吗?”李司南故作不经心道,“让你给四境送信,不就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公主要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叛国亲王了吗?原崇令早晚要知道,早一点晚一点,无所谓。”
“真的吗?”邹玄从红标信中翻出了一张字条,“你不想看看,他要对你说什么吗?”
“不想。”李司南干脆利落道。
“他对你说,小心行事,莫要冒进。”邹玄兀自念道。
李司南一震,诧异地回过头。
邹玄笑了笑,对着她举起了那张字条。
“小心行事,莫要冒进。”李司南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邹玄挑了挑眉,把字条放到了李司南的手边,越过她出了门。
李司南迟缓地低下头,捡起了那张窄窄的手信。
信上的字笔力遒劲,墨迹崭新,的的确确是原奉亲笔所书。
李司南心底一软,蓦地红了眼眶。
他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清楚自己要以身犯险了,他没有阻拦,他只说,请你小心。
“我会小心的,”李司南喃喃自语道,“你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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