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慌乱间，他用力抓住季初的手，这才没有摔得太过狼狈。
　　然而季初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当即缩回藏到背后。
　　楚倾跪坐在地上，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季初，灰暗的目光中隐隐藏着诧异，无辜的像是他根本想不到季初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倒。
　　良晌，他重新扭头看向季远珩，语气轻松的开起玩笑：“珩哥哥，你别担心，我又没别的地方可以跑，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
　　“我刚才摔到腿了，要麻烦你扶我进去了。”楚倾说着，主动把手递给季初。
　　季初见状，只得再次伸出手面无表情的将人搀起来，跟在季远珩身后一同进了屋里。
　　“你先出去吧，今夜不用守在门外。”楚倾才一坐下，季远珩立刻开口想将季初打发出去，岂料坐在一旁的楚倾咯咯笑着拦道：“珩哥哥，我和你又没什么背人的事，你何必着急把人轰走，你在怕什么呀？”
　　“还是说……你想对我做什么不成？”他故意将话说得朦胧暧昧，眼神中满是嘲讽。
　　季远珩没有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坐回书桌前，拿起先前他让季初读的那本书翻看。
　　楚倾见季初站在原地没动，低头笑了笑，单手托腮支在桌上无聊道：“珩哥哥，那本破书就这么好看吗？我瞧你日也看夜也看，怎么都看不腻的。”
　　“尽管你不想理我，可我还是想理你的。”
　　“毕竟，师兄走后，你也只有我了。”
　　他语气叹惋着：“可我总也想不通，他明明只是一个代替品，在你心里朝思暮想的人不该是我吗？我们之间的情谊，怎么能跟那个骗子相提并论呢？”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我记得我好像问过你，跟我有没有关系。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来着？”
　　“哦……你说，与我有关，可你清楚明白自己喜欢的人是他。”
　　“凭什么？”
　　“凭什么他处处都能压我一头。”
　　“你是不是一直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自杀啊，你想知道吗？”楚倾得意地看着季远珩抬起头，目光之中满是痛恨。
　　“我说是你杀了他，当真没有骗你。”
　　“你还记得那日在火场你先救我时，对他说的话吗？”
　　“你说，让他等你，你会马上回来。”
　　“哈哈哈，你说哪有人这么傻，真的用命去赌别人的一句承诺啊。”
　　“我可知道，承诺永远不能当真，不然是会粉身碎骨的。”
　　“多亏是你教会我做人不要太过依赖别人，所以我做事喜欢双重保险。”
　　“我赌你，会回头拼命。”
　　“因为，爱和愧疚大不相同。你会让我活下来，也会甘愿陪着他死。”
　　“所以剑庐弟子们一定会尽力扑救，他们必须保住剑庐少主的性命。”
　　“但谁又能想到救人的药，往往也是杀人的刀。”
　　“我一早便在庭院的蓄水缸里放好了九转炼魄，真的就只放了一点点。这毒起效甚慢，一次半次根本伤不到人。可唯独中过此毒者，是丁点也碰不得的。”
　　“你说，要是他当初不等你，是不是也不会沾上了。”
　　这些话楚倾自己藏了太久，如今说出来过瘾，便丝毫不想理会季远珩几欲杀人的目光。反正他知道他依旧会容忍下来。
　　可他偏不信邪，不信日积月累万般折磨下，依旧动摇不了他。
　　“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回去吧，我累了。”季远珩藏起青筋暴起的手，重新低下头看书。
　　楚倾也算从善如流，自己扶着桌子慢慢起身，目光扫了眼挂在墙上的宝剑。
　　那是林君的剑，自他走后，便被季远珩妥善收纳起来了。
　　“珩哥哥，你可真是无情。明明前几日是你自己跑来问我他的生辰，我说我不知道，你就一句话都不想同我多说，如今连我主动找你，你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看来你是打算关我一辈子，关我到死啊。”
　　楚倾说着，猛然抬手一把抽出宝剑，季远珩本以为他要自戕，当下起身去抢，却不料他剑锋一转，二话不说便朝着季初挥去。
　　他原本就与季初隔着一张桌子，这一剑挥过去断然要不了季初的命。
　　他从没想过要他的命。
　　九转炼魄本就致残，中者奇经八脉受损，手足大穴触之痛楚倍生。他当时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不会是巧合。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巧合。
　　有的从来都是蓄意而为。
　　剑气轻轻划破季初的脸颊。季远珩看得很清楚，没有伤口，没有流血。
　　“哈哈哈哈哈……”楚倾丢下剑大笑着弯下腰，满意地看着季远珩呆若木鸡的蠢状。
　　他竭尽全力的嘲讽奚落道：“好一个对面不识，情深似海，不过如此。”
　　季远珩看着面前的人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剂洒在手上，涂在脸颊边缘，慢慢将人皮面具撕扯下来。
　　林君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施舍给他，只冲着楚倾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原以为你要我死，是为了拿回你的东西，但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两年前的问题，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楚倾望着林君，无辜的双眼眨了又眨，若不是他脸色铁青，大抵还能骗过林君。
　　半晌，他沉思着张口喃喃复述：“……我想要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幽黑空洞的双眸里，似有什么林君看不懂的情绪。
　　“其实我啊……呃！”
　　可惜话未说完，一柄利剑自后向前，穿心而过。
　　楚倾低头看向从心口上冒出的剑尖。
　　寒芒染得血红淋漓。
　　他想笑，想放声大笑。
　　终究，还是他赌赢了。
　　所以此时此刻，就连蚀心散都不能再伤他半分。
　　他笑着向前跌倒，双手倔强地紧紧抱住凳子，苦苦支撑到最后一刻，目光始终凝在林君诧异的神情中。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真诚与柔和。
　　林君眼见他咽下最后一口血，努力勾起唇角。
　　声音一如既往含笑道：“……骗你的。”
　　面对楚倾的尸体，季远珩手足无措的僵在原地，如同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般不敢抬头。
　　良久，他缓过神来，缩回握着絮峦的手，抬起头双目通红惴惴不安地望着林君。
　　他怕极了，可眼前的是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人啊。
　　季远珩想着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不承想林君立马向后退开，甚至顺手从旁拿起刚刚丢在桌上的那把剑。
　　那是他铸成的第一把宝剑，也是阿君始终没有想好名字的唯一佩剑，就连被扯断的剑坠都原模原样的系回去了。
　　一如最初那样。
　　“阿君……你真的还活着？我一定不是在做梦……你从不来我梦里的……这两年你去哪了？”季远珩语无伦次地走向他，只觉突突直跳的心口骤然一疼。
　　他这才注意到已经刺破皮肤的长剑，尖锐的剑尖不偏不倚直抵着他的心口。
　　“……你想要我死？”他疑惑着问道。
　　季远珩见他没有吭声，便果决地向前迈了一步。
　　剑尖无声没入血肉。
　　他继续道：“是我欠你的，你应该要回去。”
　　林君眉峰微皱，不等他再靠近自己半步，便猛地抽出剑扔到一旁。他浑身都叫嚣着疼，实在扛不住再多待一刻了。
　　“我没有杀老夫人。这一剑，是你还给我的。我不是阿君，你我之间，恩怨两清。”
　　话音落，他不敢犹豫，转身推开门仓惶的投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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