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你平身吧！”
　　阿晋连忙扶着玄清一起站起来。
　　“你总该放心回府去了吧。”
　　“是！”玄清点了点头，“臣弟，告退。”他拱了拱手，转身走去了。
　　他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又这样走了？眼睁睁望着他的背影失落离去，却无法阻止。忽然手腕一抖，被玄凌拉着走开去，“走，随朕回去！”
　　仿佛像个木头一般，任由着他拉着，一路向仪元殿方向走去。心里乱的如遭遭乱搅的麻团，混沌之至。
　　直到踏进了仪元殿的院子，玄凌才长出了口气，手亦不自觉的松开了。毫无预兆的，我跪了下去，“你这是干什么？”他复又惊怒。
　　“皇上，皇上知道奴婢想干什么………”我乞求望着他。
　　“你住口！”他气的厉声断喝了，“朕哪里不如他！”
　　“皇上是天子，无论哪里都比得上清哥。可是奴婢的心早就……”我拉住他的手，企望他能听我倾诉。
　　他却用力的甩手挣脱了我，道：“朕不要听！你与他梅园相遇，朕何尝不是在梅园遇到的你？只不过朕走错方向，遇到了她！朕相信在梅园遇到的一切缘分，朕不信因那一步走错，便错失了这缘分！”他一口气说下来，有些喘息。
　　我当真无语还他。他指着我道：“你要存心惹朕生气，便在这里一直跪着，保不准朕还要大开杀戒！若还明白些，便回去歇着！好好想想这些日子朕待你如何！……”说罢怒冲冲拂袖而去了。
　　无奈，我起身跑回了自己的屋子。伏床悲泣之余，满脑子都是玄清憔悴焦灼的面容。
　　他一定是担心到了极点，外界于我之传闻，不知怎样沸腾喧嚣，可他还是惦念着自己。为此熬的身心疲惫。可是自己呢？未免过的太没心没肺了些。
　　本道他是性格坚毅之人，从不将儿女私情放在最重的位置。没想到这一次……
　　思前想后，这世上究竟还是玄清对我最好。而玄凌，他出于什么心思，对我好起来，我始终费猜疑。亦或只是他帝王通病犯了？认为所有好些的人和物都该归他所有，而偶生执念罢了。这又怎么能与玄清不论地位身家悬殊而对自己的好相提并论？
　　此生纵使有死，也难负他一片真心！然而一死又何其艰难？玄凌啊玄凌，你实在不该以势压人，强夺我之意愿！
　　……
　　午时有人送来餐饭。不要说吃，连看一眼的心思也没有。或许送饭是假，玄凌借此探知我的心意是真。那么，便借此叫他知道吧！
　　仿佛枯木一般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傍晚时分，傍晚似乎有人进来，又出去。我也无暇在意。一夜枯坐，千头万绪都归于麻木。一早醒来时，发现靠了床栏一夜。身上略有寒意，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莲蓬衣，心中微微触动。此刻天色微曦，已麻木的思绪又复苏了些许——他虽是帝王，但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难道真的会为一己私欲，而置我与玄清终身抱恨之境吗？
　　回想这许多天与他相处之境，虽居帝王之身，自高自傲，时有专断，但也时常忘乎所以，丢了君王架势。如寻常人一样的性情。我实难相信，他会置我于死。然而他又毕竟是帝王，别于常人。且不论前朝杀过多少人，但说他王座之下，便积了多少白骨？
　　起身到窗前，见玄凌又已披戴的整齐，赶奔前朝去了。那夏弋不知何时又来到院中，冷冷瞧着这边。不愿与他对视，转过身来，环视四方斗室，实有身逢绝地之感。百种纠结中，终于恒定了一条心思——这口气，这条命，想必是断送在此间了。
　　餐点有人按时送来，我终究还是没心思下咽。饥饿困顿，复又坐回床头，不知不觉又瞌睡过去。
　　恍惚间仿佛见一绿衣女子，行止飘逸，婉约含笑——浣碧，你可一定要似我一般执迷不悟？还未答话，又见玄清来到眼前，含泪诉说两月来悬心盼望之情。以及玄凌使人逼他与我绝情断意，另娶他人。我听了不胜心碎，直哭的醒来，才惊觉天色又暗，原来又一天将过去了。暗道满腹胡思乱想，才作出这样的梦来。
　　忽然听着外头有脚步声和人声传来：“王爷不必往前去了，就在这儿吧。”
　　“如此，也好。”那声音充满了无奈，忽然又提高了声音：“臣玄清跪接皇上旨意！”
　　玄清真的来了？我不是在梦中吧。起身便向门口冲去，腿竟有虚弱的打晃。一把拉开门，立刻如见瘟神一般——不知何时，夏弋就站在门口。只好转向窗口，扶着窗棂向外观瞧。院中早已亮起宫灯盏盏，黄昏的雨丝里飘摇不定，地面积水淋漓，映着繁华如昼。
　　一个棉黄的拜垫上，玄清已然跪了下去。
　　“清哥！”我失声呼唤道。
　　他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却保持着笔直的身姿没有动。片刻才仰头对李长道：“请公公宣读旨意吧！”
　　李长点头，从怀中展开一卷圣旨，朗声念道：“清河王接旨——孟静娴，沛国公之女，毓质名门，才貌俱佳，此琼闺秀玉，掩藏至今，已值双十之龄；弟今年逾廿三，早当嫁娶之年，理应择淑女婚配。今朕赐孟氏为弟妃，于三日后完婚。”
　　一字字仿佛重锤击碎人心！我呆呆的望着玄清——他会接旨么？他依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冷雨无声，亦无情，无论人心怎样窒息疼痛，只一任淅淅沥沥，洋洋洒洒。
　　“王爷，接旨吧！”李长躬身提醒道。
　　玄清依旧没有动。
　　“清哥，清哥！”我终于哭喊了出来，“你不要，不要……”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用力攥着窗棂，恨不能撕烂这一切。
　　他终于抬起了头，灯光雨水浮在原本清矍的脸上，表情似乎有些模糊，眸子上似乎蒙了一层朦胧雾色，“臣玄清接旨，臣谢主隆恩！”他说着，扣过了头，伸出双手接过了圣旨。
　　然而一切并没有结束，他又笑道：“请公公转告皇兄，臣弟还有一事相求！”
　　“王爷有什么事，只管说！”李长轻松道。
　　“臣弟想请皇兄为浣碧姑娘赐名玉隐，准其母亲灵位入甄家宗祠，并许她认祖归宗。”
　　“难为王爷想的周到，奴才替王爷转达给皇上就是了。”李长无所谓道。
　　“不必转达了！”仪元殿方向忽然传来低沉语声，是玄凌从殿中走出来。他背着手缓步走到玄清近前，身后一个太监为他撑着伞。
　　“你的话，朕听到了。——玉隐，这是你为她起的名字？”
　　“正是！”玄清点头。
　　“此为何意？”
　　玄清微垂着头，面似含笑：“在臣弟心里，浣碧便是一块玉。虽生瑕疵，却不失美好。她自小混迹于仆婢间，便如珠玉杂入荒丛野径。无人知道，也无人欣赏。”
　　“原来是如此之玉隐。”玄凌若有所思，“朕会考虑，不过未必用的。”
　　“是，皇兄亦有出世之才，自然会有更好的名字。”玄清似乎苦笑，“这是臣弟为她想了很久的名字，只是一直不曾告诉她。臣弟一直为发现这一块美玉而欣喜若狂，还天真的以为能够一生拥有。未想到皇上亦有意此玉。也罢，天下奇珍本当属皇兄所有。臣弟甘愿拱手想让。但求皇上既得无价之宝，便好好珍惜她一生一世。”
　　玄凌点了点头：“你放心，朕自会珍惜她一生一世！”
　　“如此，臣弟再无牵挂了！臣弟告退！”玄清再次叩头，然后站起来，转身离去了。

　　随着他离去，仿佛我的心也被他摘去了。只呆呆的望着他隐入黑暗的背影，如木雕泥塑一般。
　　身后的灯火未知何时掌起来，肩头有人拍了几下，仿佛魂魄渐渐回转，扭头发现是李长，“皇上来了，姑娘倒是过去见礼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见玄凌来了，坐在一张椅子上，倚案看着我。一股恨意陡然袭上心间，甚至冲昏了理智，我不顾一切向桌子扑去。却扑了个空——未知何时，秋水剑已被人取走了。
　　愣了一下，玄凌怒道：“你在找什么？”
　　“我的剑呢？”
　　“找剑，是找到了又来刺朕吗？”他愈发恼怒。
　　“我怎么敢刺你这至高无上的君王？我生来微贱，自己寻个了断罢了！”我苦笑。
　　“你放肆！”他气的浑身哆嗦了，只有用力的拍案，“你知不知道宫人自戕是大罪？”
　　“大罪又如何？也不过一死，死又何妨？”我四下欲寻可用之物。然并无可用之物，悲愤下直向床栏冲撞过去。
　　却被他拦腰截住，我拼命挣了几挣，怎奈身体虚耗了两日，无力作挣。被他摔到榻上，怒道：“你要想连累他人，就只管死，朕再不拦着！”
　　气息几乎闷住，好半天才喘息过来，却只恨未能就此死了。这番穷途末径，实叫人生不如死。只听玄凌道：“不就是他要娶别人吗？有什么大不了？”
　　我强忍着悲恨，转头看他，见他已坐在榻边，身边半对着我。
　　“皇上以天子之威逼迫他另娶，他怎敢不从？你生生遏断我一生之念，却还说有什么大不了？”我难以置信道。
　　“朕自会比他待你好上百倍！”他怒道，缓了一缓，道，“你不信吗？封妃的旨意朕已拟好！”
　　“封妃？”我大惑，只觉越发荒唐，“皇上要封谁为妃？”
　　“自然是你！”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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