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第一赘婿

　　翌日清早，绥应。
　　天蒙蒙亮时，王役带了一队护卫进山，在后山林中搜寻沈行约的踪迹。
　　昨夜变故突发，令所有人始料未及，沈行约在萧拓走后彻底陷入了癫狂状态，神智全无，差一点引发大乱子。好在关键时刻，他竭力地使自己清醒过来，保持了最后的理智，又有李肃与王福等知情人士在旁为他收拾了烂摊子，这才没有将事态扩大化。

　　姜成夜半被叫起，对此事一筹莫展，翻阅医书古籍直至天亮，再抬起眼，天光映在脸上，姜成膝前铺开的医书噼啪掉落，对着窗棂，狠狠地打了个哈欠。
　　而同一时间，王役带队搜山，尚不知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皇帝突发奇想，半夜不知抽什么风，一个人跑进了山里。

　　晨光微熹，叶顶汇聚的露珠摇摇欲坠，一道声音将它震落。
　　“找到了，”李肃横抱一人，从林莽深处中走出。
　　露珠坠落，落于他怀中所抱男子的眉心，形成蜿蜒的水迹。
　　“陛下他人在我这，都别再找了。”李肃提声道。

　　昨夜时，众人心惊胆战了大半宿，直至沈行约走后，更无一人睡着，而李肃放心不下，则追着他的行迹，在山下守了一夜。

　　王役收队，第一个跑过来问道：“陛下他……没什么事吧？”
　　沈行约正昏睡着，双目轻掩，脸色十分苍白。
　　他的唇角略微泛红，是李肃发现他时，替他匆忙擦掉血迹，留下的痕迹。

　　“陛下他病了，你也知道。”
　　李肃道：“自从上次兵败，陛下的目疾尚未好全，又添心病，所以才会如此。”
　　王役点点头，这他知道，但看沈行约睡着的模样，心里不禁又犯起了嘀咕，联想到昨夜之事，驿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沈行约冒夜而去，一身灰头土脸的，总不会是进山自己找草药吃。
　　自然，王役很清楚，李肃这样说，只是让他别胡思乱想。

　　“陛下日理万机，操劳军中之事，是太辛苦了。”王役道：“给我吧。”
　　李肃停步，两人谈话之际，王役绕到他身前，背过身去，稍稍蹲下，示意把人放到自己背上：“我来背着陛下。”
　　李肃低头看了眼，没有再坚持。

　　王役背沈行约回了城署，一路上尽量避开人，由后门入院，将他放在驿舍的里榻上。
　　沈行约浑身狼狈，外袍上沾满了土渍和草叶，鬓边散落的头发有不少黏在了一起，上面全是凝干的血迹，王福屏退外人，只留几个近侍伺候，为他沐浴更衣，又是一阵忙活。

　　“陛下他怎么样了？”
　　房门掩上，王福最后一个退出来，看到李肃守在驿舍门外，竟然还没离去。

　　“还在睡着。”
　　王福哑声道：“有老奴守着陛下，李将军放心去歇吧。”
　　李肃还想再坚持，奈何一夜未曾合眼，身体实在疲惫，撑不住便去睡了。
　　晌午时分，再来看时，王福还是一样的话：“陛下还在睡着。”

　　“姜成来看过了？”
　　李肃忍不住往里探视，愈发焦躁不安：“这么些天过去，陛下病成这样，他研究那些医书，难道就一点进展都没有？”
　　王福道：“李将军，您切莫太心急了。”
　　此前沈行约特意叮嘱过，教他不要为了自己双目的事，而去找姜成的麻烦。此刻李肃虽忧心过虑，却只能干等着。
　　王福亲自去后厨盯着药膳，驿舍的大门虚掩，房内，李肃跪坐在榻前，看着沈行约苍白的睡容，愁眉不展。
　　李肃如祈祷般守在一旁，不知不觉间，伸出的手掠过枕畔，停于沈行约静谧的侧脸前。
　　将要触碰到时，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

　　“陛下……您醒了？”
　　李肃一瞬间收回手，整个人显得有些慌乱：
　　“您觉得怎么样，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行约被他扶坐起来，睁开眼后，仍是一双浑瞳，只是不复昨夜癫狂之状，已彻底恢复了理智。
　　李肃拿来软枕给他倚着，沈行约略微一瞥，见那枕头还是昨晚得知萧拓南下的消息，自己临时起意加的，神情更显黯淡。

　　“……陛下？”李肃低眉看他，目光满是关切。
　　“嗯。”
　　沈行约转醒后似是无力说话，双目空洞地半靠坐着。

　　其实从王役背他回来，一路上沈行约就恢复了意识，脑袋昏昏沉沉，始终不愿醒来，昨夜发生的事如同一场噩梦，令他的情绪十分低落，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
　　至于萧拓走后发生的那些，他大抵能够记起来些片段，却懒得去想了。仿佛随着萧拓的离开，他的世界逐渐分崩离析，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沈行约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胸口隐隐约约地钝痛，像是活生生被人剜空了一块。
　　这一次的分别，像在无形之中剥离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尽管沈行约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但理智告诉他，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比起揭露真相，这副面目出现在萧拓面前，考验般地等待，接受对方的反应，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分开，尚属他所能接受的收场。

　　“陛下，您醒了，”王福悄声入内，朝外通传了声。
　　李肃整袍起身，站到一侧。沈行约虽黯然神伤，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坐直身子问道：“昨夜之事，有守卫受伤吗？”

　　在沈行约不甚清晰地记忆里，昨晚，他受体内嗜血之欲的影响，神智失散，兽性大发，差一点将门口守卫的脖颈咬穿了。
　　王福前去喊人，李肃匆忙赶来，迅速封锁了消息，并指挥余下守卫，试图将他控制住。

　　众人不敢动用武器，怕伤了他，只能赤手空拳地与之周旋，整个驿舍乱作一团。
　　好在关键时刻，沈行约终于清醒过来。
　　为了避免自己失控伤人，他只身一人离开，并且下令手下不要跟来。

　　直至次日清早，李肃在山里找到他时，沈行约栽倒在一颗古榕树下，浑身狼狈，半张脸血迹斑斑。
　　他的手边是已死的赤麂，还有狐狸、野兔等小型猎物，俱是被咬穿了脖颈，被吸血至死，有些部位皮毛剥开，一片血肉模糊，俨然是被活生生地啃吃了。

　　“没，”想起那骇人的一幕，王福仍觉胆寒，稍一抬眼，见沈行约那双漆黑的浑瞳正盯着自己，只得如实道：“只是其中一人……受了点轻伤。”
　　沈行约点了点头：“安抚他们，不要进一步走漏消息。”
　　“是，”王福应声道：“陛下，奴才让人备了饭菜，您要不要先用点？”
　　沈行约摆了摆手，眉目间是无悲无喜地平静。
　　王福又道：“姜成新制了个方子，连夜煨了一锅药膳，待会儿您多少吃点。”

　　李肃看着沈行约愁眉不展的模样，似是想说点令他宽心的话，顿了顿道：“我去盯着，再去找姜成来。”
　　“算了，李肃，”沈行约叫住他，听到姜成连夜煨药，知道昨晚他把大伙折腾得不轻：“让他休息会儿，你也下去，不必时刻盯着，去歇吧。”
　　李肃不放心道：“可是陛下……”
　　“朕很好，你们都不用担心。”
　　沈行约实在没心思理会旁的事情，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去吧。”

　　李肃走后，王福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陛下，还有一事。”
　　沈行约失魂落魄，沉默地看向他。王福道：“张叱还在城署中，今早时，孙将军来问过，陛下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沈行约想了想，道：“先把他关起来，关两天再说。”
　　王福得令，正要退下，忽又道：“陛下……”

　　沈行约：“你有什么不能一次全说完？”
　　王福脸色为难，也知他经历了昨晚的事，心情肯定相当糟糕，可军中事务不等人，只得捡重要的事情禀报：“充州，北地郡传来的消息，张淼死了。”

　　午时，胡泷。
　　萧拓回到驻地，来不及喘匀气息，忙召来部落里年老的族长以及巫师等人议事。
　　在穹庐大帐里，萧拓当着众人的面，解下了包裹巴浮头颅的袍布。
　　帐内一时人声倏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颗腐败的头颅吸引。

　　不多久，有人认出这头颅的主人，惊异道：“此人、此人是鞣勒的王长子巴浮？！”
　　萧拓道：“正是。”
　　听到此，帐中诸人表现各异，有人面露狐疑，不住打量那头颅，有人则爽朗大笑，拍手叫好。
　　“王上！是您杀了他？太好了！”
　　一人对着那头颅踱步，粗声笑道：“想他鞣勒和咱们斗了这么些年，到头来怎么样？他们最宝贝的大王子，还不是死在了咱们的手里？”

　　“契犁族长，请不要胡言！”
　　巴里赞从看到巴浮头颅之时，就笃定此事绝不简单。
　　他朝萧拓瞥了眼，见其脸色苍白，显然是一夜未得休息，想了想，巴里赞道：“王上，此事不妨从长计议，你从中原赶回，这一路劳顿，不妨先去休息……”

　　萧拓抬起一手，示意不妨。
　　尽管他赶了一夜的路，中途还遇上活尸巴浮，与入魔后的车牧缠斗，再到骑马赶回营地，已是疲惫不堪。可萧拓却完全不想去睡，只要他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都是沈行约的模样，心被钝割般地疼痛。只想尽快彻查车牧的入魔一事，也好借此分神，让自己不去想与沈行约相关的回忆。

　　“人是我杀的不错。”
　　萧拓目光冷冽，看着众人：“不过那是在半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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