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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尽
迟钦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姜午与洞山之上。
他只能看着,在这一处提前被仙神立了结界的府邸里,远远地看着。
这里多的是仙神,而他只是个修习了几年的小道士。在这里,在这凡间之外,他谁都顾不上,也没谁需要他来顾。
他恍然觉得自己累赘起来。
像是过往无数次,被舍下的时候……
“大小姐,迟小公子呢?”
“回屋了……怎么了?”
“不,没什么,老子去他屋里看看。”
“嗯……”
往迟钦屋子去的豺狼越发不安起来。
他就是从迟钦屋子里出来的……可这小子又能去哪……
豺狼蹲在地上,愤愤地搓着自己的脑袋。
他将迟钦接到府上时就转述了应佚的话,告诉他要想再见到贺岁,就不能乱走动,好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那小子一开始还当是他们觉得他小怕他惹事,抱怨过几句,就应下了来着……
豺狼将脑袋再往臂弯下埋了埋。蒋湉儿屋里又传来了孩子的哭声……那个方向,似乎有着迟钦的气味……
“……你,要死啊?!”
迟钦整个人蜷缩在地,双手捂着小腹,身子不住地发着颤,确是一副要死了的模样。
豺狼渡去法力,无用,猛拍后背,无用。
“吐出来啊!快吐出来!”
他只能抓起迟钦的衣领子,无用地喝令着。
“豺……豺狼……”
迟了,已是迟了……
大福越被牵制,越要将周遭能揽来的鬼魇揽到自己身上。渝同样用栩笔为锐附甲胄,再一步牵制。
大福开始发狂,鬼魇跟着发狂,两道结界不可控地不稳起来。
龙王撑着伤,再撑结界,熊罴领着祅魔对付那些被鬼魇所缠的对他们不依不饶的鬼魂和活物。
而姜午断崖上,一众上仙按漆横提议的计策,在尉迟夫人的发令下,一并撤下结界,再而立地全力,与龙王,与姜午之下,与仙道各派,共固结界。
这一固,通至山门。
“龚兄!”
“来了!”
第八重天上,一面战旗应声划来,似陨星一般,插入洞山。随即,众仙神纷纷落至洞山,守着佟裘带来的和龚郑投掷下来的七面战旗之侧,以旗立界,衔联姜午,锁万千鬼魇。
大福身上的鬼魇散去,虽还漫在结界里,却无法逃脱,无法再聚。
锐抓着渝,厉声道:“走!走啊!”
渝不住地往第一重天看去。
那些鬼魇知道穷途末路了,不断地往唯一可以依附的阿嬗而去。
黢黑的,哀叫着。
渝看不见阿嬗了,渝被锐拖拽了几步。
她不想走的,可她得走了。
这是阿嬗的命令,也是阿嬗期望的。
“舍不得,就别走了。”
渝来不及反应,和锐一起被一掌击去数步,眼看着骤然出现的天帝一剑捅穿了骤然出现的厉锋。
还是来不及反应,天帝就又到了他们跟前,扼住了他们的脖颈。
第一重天上,沉业不紧不慢地走来,还是一个不慎的摔。一障从应佚的手里被唤回,几位护着应佚的仙神被击退,几只护着阿嬗的兽也被击退。
他注意到了洞山那同心并力的一幕,又注意到了第九重天上白泽带着什么离开的一幕。
“无所谓了,无所谓……既然你们非要与我作对,那好,就在这里,让你们看着阿嬗,是如何受剥离之苦的罢。”
天轨的声音传来,鬼魇一怵,众生跪伏。应佚想起,却又无力地跪了下去。
鬼魇间,阿嬗在苦苦忍受,强撑神智。
“尉迟皞,你醒了,对吧?阿嬗现下,在受苦,对吧?尉迟皞,你刚醒,一定不明白阿嬗怎么了,为什么要遭受这些苦厄。我来告诉你,阿嬗现下所受的这些,都是你和扶奂造成的,因为你的出现,因为扶奂的无能!呵,两个让阿嬗吃尽苦头的存在,却都回到了阿嬗身边,而今,依旧不肯放过阿嬗。”
“皞,别听他的……”
“而我,能让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你,还是扶奂,你们对阿嬗做的一切,苦厄也好恩惠也罢,都可消抹!怎么,不会是在回想与阿嬗的点滴吧?我来帮你啊,比如,你在魔尊之位,而阿嬗,却在……”
“不……我,我……”
鬼魇剥离,是如剜肉。一寸一寸的肉,一缕一缕的怨。
渝和锐是走不了了,厉锋更是走不了了。他们只是鬼魂,不是承载着鬼魇的天帝仙体的对手。
而能与天帝一战的,需得是上神,需得入结界之中,以身载怨。
……不,这已不是结界,是鬼门关了。
“龙王,你要送死?”
“送死?可笑。”踏入结界的龙王伸了伸筋骨,叉起腰抬起头,冲着沉业道,“当年他栽在我手里后,要带着十几个神才敢出门的美谈,是没流传到您耳朵里吧?”
“好像只是他给了你一剑不肯松开,你就缠着他下了群海。最后一个狼狈回岸上,一个狼狈躺壳里吧?”
“横竖是他栽了!今日,也让他再栽一次!”
说罢,龙王便提剑而去。凤凰叹了气摇了头,跟着也上了。
沉业良久,才嗤笑了一声,道:“白费气力罢了。”
他抬抬手,要再剥阿嬗身上的鬼魇,阿嬗却起了一层红绸,除了她和她周遭的鬼魇,就只剩尉迟皞。
沉业的神色暗了暗。也是,白费气力罢了。
“皞……”
“不,阿嬗……阿嬗……”
必须是尉迟皞,只能是尉迟皞。
尉迟皞身上的因果杂乱。若不能平,她所做一切,才是真的白费气力。
但这一次,尉迟皞没有杀她的理由。
她没能以魔尊的身份,杀了狐主和老狐主。应佚也没来得及,在他历天雷后,用意铃放大他的恨意,蒙蔽他的神智。
而上一次,就算他的恨意被放大,神智被蒙蔽,却还有偏执的信仰,执拗的爱意。想要他下手,也费了阿嬗一番功夫。
所以这一次,只得尉迟皞自己……
龙王一口血刚吐出来,更多的鬼魇就缠上了他。像是无数的利爪,将指头嵌进血肉里。
阿嬗这十多年受的,就是这些啊……
确是,疼啊……
“龙,冷静点!”
冷静……他很冷静……这样不好吗……这样也很好啊……
凤凰试着跟上龙王的步调。
他也快撑不住了。
但这种感觉,确是没那么糟。
无需压制什么,无需思考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至于,这世间,怎么样都好……
沉业扯了嘴角笑了笑。
“阿嬗,龙王和凤凰也要撑不住了,他们,也就要成为我的傀儡、天轨的祭品了。下一个呢,你猜,会是谁呢?我猜啊,应该再没有这么蠢的,上赶着去送这条命了。”
“沉业,”开口的是应佚,“你何苦……”
“是你们何苦!你们就一直不问山外事,等着我给你们安排,不就好了吗?!为何,为何到了最后,又非要与我斗上一斗呢?”
“因为,不公啊。”应佚艰难起身,道,“这世间,不是你沉业的世间。只你的计划、你的安排,就会惹来异议,招来阻扰。”
“那又如何?!这世间,谁又能常常如愿的?多的就是不公,不正!”
“那阿嬗呢?你要留给阿嬗的新世间呢?毁了她的过去、抹了她的今时才能换来的新世间,她愿意吗,她答允了吗?”
“……”
沉业僵持着,没有收手。尉迟皞恍惚着,没有下手。
“帝崇下去了,龚郑下去了……你四哥,也下去了。”
“……四哥?!”
“嗯,你四哥。”阿嬗抬了抬头,看向身前的尉迟皞,“皞,在一个数乱掉的时候,总需要另一个数去平,再平不掉,就再换一个,直到能平的数平掉为止。皞,我就是那个乱掉的数。你不平,他们,都得死。姜午,群海,世间……直到,你杀死我为止。”
尉迟皞握着长吟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他不明白,阿嬗怎么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他接受不了,他不能……阿嬗若死了,阿嬗若注定是要死在他手里的,那他这些年的奋勉,他来到四方宅的因……这样的果,他不要,他,他只是想呆在阿嬗身边罢了……
可就是这罢了,是他杀死阿嬗的发轫。
“尉迟钦……”
阿嬗没能说出来,断崖上的哭嚎连第一重天都抵达不到。
而迟钦之后,也还没有结束。更多的仙神踏入摆在面前的鬼门关,只为了再拖上一阵。
无用的……进入结界的越多,撑起结界的就越少。结界一塌,就都完了。
尉迟皞的手依旧颤个不止,尉迟皞提起了手里的长吟。
“……尉迟皞?!”察觉到不对劲的沉业只能在红绸外嚷道,“你真的要杀了阿嬗吗?!阿嬗为你负伤,受你拖累,如今,你还要杀了她?!”沉业又抓来一旁的应佚,“阿嬗,你若敢死,我立刻杀了扶奂!还有你的姜午,龙王的群海,众生的世间!我不能给你一个新的世间,他们也不配在拿你换的世间里,继续过活!”
从山门赶来的尉迟颂抱住了朝他而来的桑朵,却在她的耳边诉着道别……在崖边现形的狐主和老狐主入了结界,虽有意与鬼魇缠斗却片时都不过……有幼子啼哭,不敌哀叫,有发狂高笑,衬着哀叫……
衣裳,是定制给阿嬗的那件。长吟,对准了阿嬗心口的位置。
泪太多了,长吟不稳。
阿嬗舍了张嘴的气力,给他擦了擦脸。
“阿嬗,我……我……”
他没有资格,他不配……
“爱我,对吗?”
阿嬗的声音很轻,笑得依旧很浅。尉迟皞的头点得很重,泪掉得越发地凶。
……箫声停了。
红绸撤了。
黑雾散了。
鬼魇止了。
天梯一收,抱着阿嬗仙体的尉迟皞就从第一重天坠了下来。
坠入洞山,坠在倒在洞山四处的仙神与祅魔之间。
“把阿嬗的仙体给我。”
尉迟皞没有给,尉迟皞向翩然落入洞山的应佚开口问道:“你也一早就知道,有朝一日,我会杀了阿嬗吗?扶奂,上神?”
“……”
九重塔内,被关进来的和被重新关进来的鬼魇齐齐噤了声,再不敢多有造次。
“我好不容易来的,你怎的这般凶?”静了静,那声音又道,“我啊?来陪你的呀。不信?来都来了,再信我一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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