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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一现
威胁管不管用,傅东风不知道,楼夙不在他眼前,放狠话的用处只能安慰他自己。
随着不属于自己伤痕的痛感渐消失,傅东风又追加一句。
——等着我去找你。
楼夙此时望着飘雪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冰原,他醒来时没有见到顾双城,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尖锐的冰凌刺来,躲闪要害仍是受了伤。
奏长生还连着同感,他此刻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天子城中不该在大师兄威逼利诱下补全了这个术法。
之后就收到了接连的两句话,切断同感他势在必行,第二句,大师兄要来找他。
楼夙惆怅地望着缥缈古月,漂泊风雪,没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刚才被袭击的那一下足够他看清楚,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心下也能猜到个八九分,四师兄和青时师兄也在这里,顾双城不在,那说不准就是他们两个把他拉进来的。
他不希望傅东风来到这里,妥协回道:不断同感,别来。
傅东风收到两行六个字,想下到崖底去找人的念头不复先前冲动强烈,他枯坐许久,望着冰崖之上清冷皎洁的明月,忽而想不起来,他做了什么走到这一步的。
拥有的总是在失去,唯一确定的属于他的楼夙,不知天涯何处。
他无处可去,也不好腆着脸继续留在南疆,毕竟这里都是四师弟的亲人,而他是害四师弟不知所踪的罪人。
傅东风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过怒目而视的南疆百姓之中,走至枯黄焦烂的的大地。
他好像走了很远,其实还没出南疆,迎面而来的是程立等人。
脏污的南疆百姓和精神饱满的深山藏兵隔着一个人对峙。
程立漠然越过傅东风,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自然而然也掠过逆行的他。
“吾等感念大巫收容之恩,烧山避难的恩情相抵,告辞。”
南疆百姓不懂他们说的什么,隐约感到他们能恰如其分避开这场山火,应是这群人的功劳,家园被焚毁的惨相在眼前,他们无暇深思。
大巫拄着拐杖重重捶地,说起来程将军在他这里仍旧是个小辈,“程将军,恩相抵,怨难消。”
“烧山本就是你们与太和山串通所为,不忍我族人平白受难才告知于我。”大巫叹道:“你们想杀他,何必牵连我南疆百姓,看着焦黑的青山,还能说出恩情相抵的话来,可真是……不知所谓。”
“哼,还当仙人多厉害,烧山这么大的阵仗都没能杀掉一个懦弱的废物,也不过如此。”程立嘲讽讥诮说道。
傅东风听到这儿才恍然大悟,怪道大巫神神叨叨的,原来他早知道程立他们要杀他,还是以引太和山烧山的方式杀他。
既然能让族人躲进祭坛,为何不想办法救钟酉,那也是他的族人。
为什么不呢,因为傅东风的懦弱和无谓的良善让大巫觉得,背负太多的少年他不该走上一条必死的绝路,钟酉也好、温青时也罢,最后坠崖的孩子也是,都在奋力给这个负重的人争一条生路。
“南疆那个无辜的替死少年还是没能善终,若是没有那几个人拖住太和山的仙人,早该死的人能死了八百回了。”程立冷冷瞥向傅东风,“他们都是因你而死,本该死的人是你。”
傅东风齿间反复咀嚼这句话,低头望着脚尖踩到的焦土,雨水混在焦土中,踩到任何地方都显得脏兮兮的。
“所以你是会亲手杀我了吗?”
程立怒目圆睁,提起重刀,沐老太君示警,老气横秋道:“程将军,丧家无路的人罢了,何必赶尽杀绝。”
傅东风心下好笑,暗道:“他们以为我不会躲,以为我找死,以为我会站在那里等他砍,那是不是说,他们还以为,就算抛弃了姬曜凌的身份,我仍将他们视为不可舍弃的责任,不得欺辱亲人,不能伤害的债主呢?”
“老太君。”傅东风恭谨向那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行礼,问道:“我不欠你们的对吧?”
淅淅沥沥的雨水又开始下了,远处幸存的少了一半的林子里仍旧能听到呼啸的风,不是呜咽恳切,是怒吼。
沐老太君眼含浊泪,却避开他的目光审视,她的孙儿沐泊雨壮着胆子道:“不欠。”
即便是当年天子屈膝带给了他们难以磨灭的耻辱,但仍然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他们这些人之中,很多人的亲人的性命。
气节固然重要,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苟且的活与伟岸的死,谁能分得出高下呢?
傅东风轻轻点头,“若说姬曜凌从前欠了你们,昨日之后他已还清。”
他话锋一转,以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身法瞬间移至程立身边,程立察觉到危机,大刀挥舞,傅东风横踢,踢飞了他的武器,单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但他欠了傅东风的,还在此处冷嘲热讽大放厥词,不杀他那我岂不是对不起昨夜的月光。”
他指节握紧发白用了十成力,追随程立的士兵各个举兵刃欲迫他住手,傅东风非但没有停手,愈发用力。
程立的脸色紫青,挣扎着用手慌乱抓傅东风的手,抓出了条条血痕依然挣脱不得,不多时泛出了眼白,双手垂落。
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惊得旁观人连连后撤几步,远离傅东风周围。
狠心扼死程立后将尸首抛至一边,他轻轻拍了拍手掌,道:“太和山弟子能逼我师弟坠崖,逼得我们如此狼狈,因他们用了烧山之计,来的还是仙人,更别提来了位一夫当关的顾双城。”
“我嘛,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乐游山数一数二的废柴,但别忘了你们是一群什么东西?”
“凡夫。”
这位曾经的殿下一直以来都是软弱无能的,他玩世不恭,落魄时是谁都能踩上一脚,常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据说在仙山也是个一无是处的老好人。
他们从程将军、探子、从之前百戏班子里的人那里听来的都是这样的话。大差不差,他善良到近乎懦弱,甚至觉得亏欠他们,是个很好的欺负对象。
可眼前这个轻飘飘扼死了程将军的正是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傅东风负手身后,揩去了血痕,对沐泊雨道:“我不是姬曜凌,因为你们的缘故害了我师弟他们,血债自当血偿,程立已死,如此,我们之间才算恩怨两消。还不快带着你的人去投奔你们大周的遗孤?”
远在即墨的大周的遗孤。
沐老太君瞧了瞧吓住的孙儿,拐杖重重敲了敲他的腿骨,沐泊雨回神,望着这群震惊的士兵,又望向对面大巫率领的南疆百姓,再看地上死不瞑目的程将军……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傅东风青衫背影已飘远在群山间,他果真是飘然乘云的仙人,与他们这等凡夫不同。
大巫:“程将军遗体不宜远行,然南疆不宜起火,诸位请负其离。”
他是不愿再留这些人了,说来说去,这般结局还不如当年就让他们被当成贼子剿灭,好过害人害己。
这些人有的眼中还有愤恨呢,大巫眼明心清,心下哂笑。
大巫与程立打交道不少,年过五旬的人了,历经大周的兴衰,复国的疯魔偏执从未歇下,他要复的是大周,还是他心中的妄念,这谁也说不好。
隐忍深山十年,大巫钦佩这样的人,可他所行之事,与虎谋皮,逼姬曜凌现身,与太和山合谋杀傅东风,与疯子并无两样了。
这样的人偏偏是深山中近万人的信仰,这才是最难办的。便是这群人离开南疆,去到任何地方,认了谁做主子,有程立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都逃不脱被剿灭的命运。
他们明知道傅东风信任他们,却和太和山里应外合……不过这话大巫也不当说,他也明知道钟酉信任他,却仍没有告知他山火一事。
在大巫看来,傅东风杀了程立是为了救剩下的人,他们没有看到,他背过去的手在微微颤抖。
如此也好,仇恨比有芥蒂不情愿的恭维要好,傅东风不做姬曜凌,且成了大周遗民理当仇视之人,这样很好,不清不楚的责任和信仰,连恨都比这样干脆利落,起码不会毫无防备。
傅东风从南疆离开后,白茫茫日光彻地,旷野无一人,东南风本该燥热熏人。
愁人,乐游山这时候温凉宜人,他想回去。
可同往南疆的温青时、四师弟,还有楼夙,回去了他该怎么说?
傅东风心想,没有可回去的地方了。
乐游山是乐游弟子的乐游山,是乐游山所有人的乐游山,他弄丢了很多人,他回不去了。
时值八月,站在烈阳下,骨子里的凉意浸而不散,
就在傅东风离开南疆后不久,仅存的太和山弟子也回到了楚中,约莫十日,顾双城负伤归来。
与此同时,瀚海与中原自燕然山之界传来消息。
鸟不拉屎、蛇虫鼠蚁横行的砂砾中开出了群芳争艳的花儿,沙地变成绿洲。
虽是昙花一现的奇景,仍有不少人看到,奇景消失后,有座通天的楼阁凭空出现。
阁楼通天之高,乌沉木作顶,黑玉石为地,威严深沉,外漆朱红,檐牙挂了串铃铛,袅袅之声响在沉寂死地,仿佛能飘去千里外。
楚中,太和弟子听闻此事后道:“瀚海横空出世一个祈天阁,听闻鬼道三宗的宗主皆是祈天阁主人的下属,大家都在猜,这个祈天阁是魔道为了进犯中原打出来的牌!”
“其他仙门什么情况?”
那弟子踌躇回道:“红枯山和仙室山没什么反应。”
“谁问你他们了!”
“浮玉山也没反应啊,他们蜃影易守难攻,也用不着有什么反应。”
“……”他想问的也不是浮玉山。
另一弟子眯着眼同他拉开距离,嫌弃道:“你直说你想问乐游山不就行了,他们的弟子凋敝得差不多了,恐怕不会有什么举动。”
“太和山也无能人,难不成仙道要完了?”这弟子惊恐片刻,颓然挠头,“算了,这都是名宿前辈们该想的事。望月节快到了,下山看灯去!”
“往年这时节还赤膊単衫呢,今年下的雨都冷了很多,不知道会不会八月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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