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膀子像被卸掉了似的疼，我气的大骂出来：“姓夏的，你以强压弱！”仗剑向他刺去，他躲过几招，得意道：“横竖你跑不出这院子，本统领就算交了差！”
　　不由得叫人心头火起，我挥舞长剑，连连出刺，他又躲了不招，不禁怒道：“丫头，你再不停手，本统领可对你不客气了！”
　　“谁跟你客气！”我怒火当头，哪里停得下手。情知打不过他，便胡乱挥剑劈砍了一顿。突然剑像卡主了似的，原来竟被夏弋二指夹住了剑身。我用力撤了两下，竟然纹丝不动。
　　“你放手！放手！”我怒道。
　　夏弋也不言语，目光游离了下，口角似有笑意。
　　“你放！……”我再次喝他，同时用力撤剑。谁知才话没说完，他便蓦地甩手松开了二指。“啊！——”我惊呼了一声，身子失控，向后蹬蹬直退了一丈开外，还是没有收住，噗通一下坐倒在地，宝剑撒了手。好在地面光洁平坦，没有积水。不然只能更加狼狈。我只瞪着夏弋，真没想到他武功如此高超，真不愧是整个皇城御林军的统领。
　　可是，他的武功如此高超，自己如何还出的了气？要是陆乘风在，或许能打的过他。可这皇宫大内，插翅也难飞出去，上哪里去找师父呢？这人生最可恨的事，眼睁睁被人欺负，还报仇无望了。我不禁气的呜呜哭了出来，伏膝掩面。
　　我伤心痛哭便罢了，可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亏得自己是个小女子，打不过可以哭一哭；若是个大男人打架吃亏了，可该如何是好？若是也这般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可更丢人了。可见这人生还是作女子好些。这倒霉的怪想法一经冒出来，竟让我原本悲伤之至的哭声变成莫名有趣的笑声。
　　忽然听前面夏弋道：“卑职参见皇上！”
　　我这才吃了一惊，抬头见夏弋已然单膝跪下请安了。我连忙回头，果然是玄凌回来了，冕旒冠早摘了，由个太监捧着。披着乌黑貂毛大氅，头也遮的严实，垂眉含笑的看我出洋相呢。当真尴尬至极，连忙翻身跪倒：“奴婢参见皇上！”
　　“这是怎么了，怎么女侠客哭的这样伤心？”玄凌伸手拉起了我，戏谑笑问。
　　女侠客？我哭笑不得，想想方才的事，当真又愧又恼，不禁掩面越发啜泣，哽咽难抬。
　　“谁欺负你了？朕与你出气！”他摇晃我的胳膊。我勉强放下一只手臂，头也不回指一指身后哭道：“就是后面那个人！”
　　“哦？他为何欺负你呢？”玄凌好奇道。
　　“他仗着武功高强呗。”
　　“那谁先动的手？”
　　“……”
　　“真是不讲理的丫头！朕进了院子，就看到你左一剑右一剑的欺负夏统领，哪有谁敢欺负你？”他欲捉下我的掩面的手，我忽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放下手来，见他满脸笑的都要开花了——“皇上既早来了，他还敢这样欺负奴婢，可见皇上指使，只为看奴婢笑话！……”我气的转身要跑回房去。
　　偏被他拽住了胳膊，急的又是顿足，又是拍额，道：“你又来冤枉朕，朕何时指使他了？”
　　我不好强去，回头看他，他只摊着手，一脸无辜。不禁忿忿道：“皇上少装了！”
　　“你看你，从前冤枉朕，恨不得要将朕碎尸万段才解心头之恨；好不容易解开了误会，今日又来误会朕，朕也是有冤没处伸，没人可怜了！”
　　从前的事，想想也胆战心惊。偏他还拿来说笑，我心里登时消了一半的气，不禁破涕为笑，手指刮脸笑他道：“小鬟只当皇上九天之势，众生咸仰，孰料为哄小鬟一笑，这般屈尊降贵，还不惜撒谎！也不怕人笑话？”
　　他越发笑的神情欲醉，好像要飘起来似的，点指我道：“那你呢？只当女侠客仗三尺剑，扶救苍生，宁死不屈；孰料打不过就哭，当真天下无敌，连朕也怕了你了！”
　　被他如此揶揄，当真羞煞。气的顿足，也没话还回去。一眼瞥见夏弋还在那跪着呢，立刻指着他道：“皇上既怕了小鬟，就该惩罚他为小鬟出气！”
　　只顾笑吟吟的说，冷不防被夏弋投来饱含杀气冷憎的一眼，登时吓得噤声，心中暗道——他这般厌憎女子吗？不过，他很快低下头，玄凌并没有看到，只向他挥了挥手，夏弋无声站了起来，退出了院子。”
　　玄凌低头俯身拾起了地上的秋水，剑柄剑穗都沾了冰冷的雪水，只得从怀里掏出帕子拂拭。我连忙走过去，踌躇了下，欲跪下接过剑来，却被他持住了肘，“朕喜欢你练剑的样子。……”
　　他的话语似乎饱含一些情愫，顿时叫我不安起来，如此君恩，实难消受，低头胡乱道：“等天气好了，地上也干了，奴婢在院子里给皇上练剑。”
　　“真的！”他开怀不已，李长道，“皇上，这雪还下着呢，请皇上进屋里和浣碧姑娘说话吧。”
　　“此时此刻，朕倒想去梅园走走。”他说着，抬头看看飘雪的天空。
　　“这样的天气，怎么好出去呢？”我也诧异道。
　　“再不去瞧瞧，那梅园的梅花便要谢去了。”他悠悠道，伸手抚了抚我额前浮凸的刘海儿，“看你头发都湿了，”又吩咐李长道，“去把那件雪色莲蓬衣给她拿来。”
　　李长连忙应诺着去了。不多时取来，玄凌亲手展开来，披在我的身上，道：“不是什么贵物，你不会反对吧。”
　　“不会，”我摇头，然心里已受宠若惊，茫然失措。
　　“不是要闹着出去吗？朕现在便陪你出去走走。……”
　　“没，奴婢没有闹。”我有些结巴。
　　“那怎么跟夏弋动手？”
　　我噎住了，又道：“只怕旁人看着不妥。”
　　“只要朕喜欢，管他旁人谁看？”他微显出几分帝王的自傲，率先向外走去，我也只得随他向外走去，瞧李长伴在他身边，便在擎着伞盖的人后头跟着。后面还有卫队。
　　偏玄凌嫌那执伞宫人碍手碍脚，连同卫队都撤去了，只带了李长，我，还有其他几名小内监。
　　内心茫然，哪有话讲？倒是李长惯于玄凌搭话：“皇上，奴才最近觉得皇上处理朝政很是得心应手呢。今天朝堂之上，百官也都盛赞皇上英明！”
　　我方有的话讲，笑道：“怪不得皇上下了朝便满面欢颜呢——原来是听了百官的奉承话！”
　　他忍俊，扭头伸手戳一戳我的额头：“你便促狭吧！”
　　“碧姑娘有所不知，这哪里只是奉承？”李长纠正我道，“那个魏伯言，仗着自己是三世老臣，从来就没对皇上说过好话，可今天，他竟然带头称赞皇上处事公平果断，且不失仁爱厚德！有一代仁君圣主之风！”
　　“哦……”我面上作出赞叹之色，见玄凌已哈哈笑了起来，大为开怀，却笑道：“朕哪有什么仁君圣主之风，分明是昏君一个！”
　　“谁说的，谁说的？”李长四处询问，“谁这么大胆子，敢说这样的混账话？碧姑娘你可曾听说？”
　　“啊？”我咋舌道，“这样的混账话么，奴婢可从来都没有说过，”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没听过！”
　　玄凌再忍俊不住，呵呵笑出来。便这样一路缓步到了梅园。好在宫人大多嫌冷，都在宫中避寒。路上没什么人观瞧，路过棠梨宫，隔雪见朱门冷闭，一派萧条。
　　倚梅园内，细雪无声，浸润红瑛满苑。地上亦有许多，芳时寂寞。或许这里过于冷清背阴，积雪竟未消融。玄凌到此，便收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悲伤迷惘之色。从怀里掏出帕子，俯身拾起几枚落瑛，杂着雪片，合起帕子，按在胸口，已然泪下。
　　我茫然的看着，不知所措。想起旧时吟的诗句来——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悲惶。但平心敛气，半句也不敢多言。
　　李长一旁悄叹了口气，劝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他深吸口气，将绢帕塞入怀中。向我笑道：“折一枝回去，插瓶吧。”
　　“嗯！”我连忙答应。自去寻觅花枝，见一枝晶虬姿曲折的红萼梅，花苞花瓣上都覆着一层薄薄的皑雪，便问道：“皇上，这枝可好？”
　　“只要是你折的，都好。”他在花枝后微笑。
　　我略显尴尬，也只得小心翼翼折了梅花，轻嗅花蕊，寒香清冽。转头见玄凌已然缓步走到近前。相对近在咫尺，他也不多说一句，眼中似乎有种异样情愫，叫人不敢直视。我低下头，只觉心都砰砰的跳起来。真有说不出的难过！这般情境，该如何破之？
　　他缓缓伸出手来，欲抚那折枝的梅雪，却一转折，便落在了我的肩上。仿佛被烫了一下，我向后退了一步。勉强笑道：“皇上出来时候不短了，咱们回去吧。”
　　他愣了下，道：“是啊，天冷，你身子也单，咱们回去吧。”说着一抚我的脊背，我没好再动，只与他一起转身，才迈出一步，便被眼前出现的人惊呆了。
　　也未知那二人是几时来的，只见他一身莲青色的氅衣，静静站在风雪里，一言不发。他发鬓有些松散，一缕黑丝如毛草般随风飘着。阿晋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亦仿佛背景一般沉默。
　　他缓步走到了近前。一言不发，只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他的容颜竟是如斯憔悴！面色苍白积冷，颧骨高耸，唇色如土。忽然微合了眼眸，向后跌了下去。阿晋及时托住了玄清，吃惊喊了声：“王爷！——”
　　“清哥！”我亦喊了一声，手中的梅枝不觉坠地。欲奔向玄清，可右腕却被玄凌牢牢拽住了。我吃惊回头，看到的是玄凌凌厉逼视的目光，他怒道“你要干什么……”
　　“皇上，清哥他……”我欲言又止。玄凌气的顿足：“你方才告诉过朕说，等天气好了，地上干了，天天给朕练剑的。”
　　我何时说天天了？只是他以为的天天吧。无言解释，只转头看向玄清，他已然在阿晋的呼唤下苏醒了过来，方才只是急火攻心吧。
　　他面上有苦涩之色，在阿晋的扶持下，矮身行礼如仪：“臣弟玄清给皇兄请安！”
　　“六弟，朕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玄凌冷冷道。
　　什么要求？我诧异看着他。
　　玄清点了点头，抿唇一笑，拱手道：“臣弟恭喜皇兄又得佳人！”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放弃我了吗？我惶然的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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