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入界

　　拾眠与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给关迹留下这样的想法。
　　虽然小迹现在不记得他，但相处的这段时间下来，他就表现得如此不堪吗？不堪到让小迹觉得他有病，需要去看医生？

　　想到这里，拾眠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的眼神空洞，表情呆滞，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壳站在那里，他就这样呆呆地站着，脑子里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头脑风暴。
　　他回忆着这段时间和关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哪里表现得像个需要看医生的人。

　　是太热情了？还是话太多了？是笑得不够真诚？还是关心得太明显？

　　他想了很久，久到连周围的孩子们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有几个孩子甚至停下玩耍，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亚伦早就走到了大门边的守卫亭，把通行令交给了守卫。守卫检查过后，正准备开门，却看见另外两位大人还站在原地不动。他疑惑地看向亚伦，用眼神询问。

　　亚伦也疑惑。他朝关迹和拾眠与的方向看了看，发现拾眠与正呆呆地站着，表情很奇怪。
　　而关迹则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亚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他小跑着回到两人身边，先是看了看关迹，又看了看拾眠与。拾眠与还在发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亚伦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在拾眠与眼前晃了晃:“大、大人？”

　　没有反应。
　　亚伦又伸手，轻轻拍了拍拾眠与的肩膀。

　　这一次，拾眠与终于有反应了。他猛地回过神，像是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向亚伦，眼神里还残留着迷茫和混乱。
　　“什么事？！”拾眠与的声音有点大，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不悦。

　　亚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大人！我们到门口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门:“守卫已经检查过通行令了，可以出去了。”

　　拾眠与这才反应过来。他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出去。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好，”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丝疲惫，“我知道了。”他顿了顿，看向亚伦:“我们要去紫晶商会，你知道路吗？”

　　亚伦连忙点头:“我知道！但是……”他的“但是”还没说完，就被拾眠与打断了。

　　“没什么好但是的，”拾眠与语气急躁地说着，“带路吧。”

　　亚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看了看拾眠与，又看了看旁边的关迹，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小声说:“可是，那位大人……已经走了。”

　　拾眠与愣了一下:“什么？”

　　亚伦咽了口唾沫，本就小声的声音更小了，颤颤巍巍地指向了那边。
　　“那位大人……关迹大人……他说他清楚路，已经先进去了。”

　　拾眠与听到这里，连忙转头看向大门方向，果然，关迹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大门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门，走向外面的街道。他的步伐很稳，背影挺拔，完全没有等他们的意思。

　　拾眠与看着那个背影，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过头，对亚伦说:“你怎么不早说？”
　　听这人的话，他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责备的意思。

　　亚伦心里苦。他刚刚要说的啊！但是您没给我机会啊！老天有眼呀，来救救我吧！
　　但这些话他不敢说出口，只能低下头，小声说:“对、对不起……”

　　拾眠与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走吧。”

　　他说着，率先朝大门走去，亚伦连忙跟上，守卫看到他们过来，再次检查了一遍通行令，确认无误后直接懒得管他们了。
　　三人走出不罗区，重新回到永夜国王城外的街道上。

　　街道很宽敞，铺着平整的石板。两旁是各种店铺和民居，建筑风格统一，都是永夜国特有的尖顶样式。
　　此刻正是上午，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商贩的叫卖声、居民的交谈声、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但拾眠与没什么心情欣赏这些。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就找到了关迹的身影。
　　关迹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路口，似乎在等他们。他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不是因为他穿得多特别，而是因为那种独特的气质，那种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静。

　　拾眠与快步走过去，亚伦小跑着跟上。走到关迹身边时，拾眠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句“我来了，让你久等了吧”。
　　说完后，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关迹身边，和他一起看向前方的街道。

　　关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没什么，快点跟上吧。”
　　亚伦站在两人身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气氛有点奇怪，但又不敢问。

　　三人就这样沉默地站了几秒，然后关迹率先迈开脚步。

　　他说着，朝一个方向走去。拾眠与和亚伦跟在他身后。
　　街道上人来人往，阳光透过云层洒下，远处，永夜国王城的钟楼传来悠扬的钟声，宣告着上午的时光已经过半。

　　然而走在前方的关迹步伐平稳而疏离，他目不斜视，确认好方向后便继续前行。拾眠与跟在后面两步远的位置，目光落在关迹的背影上，几次欲言又止。
　　他想起刚才在孤儿院门口自己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真是丢人，居然因为小迹一句话就陷入那种状态。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杂乱的思绪压下去。

　　亚伦夹在两人中间，感觉空气都凝固了。他一会儿看看关迹挺拔的背影，一会儿又偷偷瞄一眼拾眠与紧绷的侧脸，最后决定低头专心看路，大人之间的事，他还是别掺和的好。
　　就这样沉默地走了约莫一刻钟，关迹在一栋建筑前停下脚步。

　　“到了。”关迹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便率先踏上台阶。

　　步入二楼看进去，里面的景象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大厅宽敞明亮，中央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修复得挺快。”关迹轻声自语，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旁边是一张精致的接待台，后面坐着一位穿着紫色套裙的女子。
　　她正低头整理文件，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露出职业化的微笑:“欢迎光临紫晶商会，请问——”

　　话音戛然而止。

　　女子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从关迹身上扫到拾眠与，又落到亚伦，最后重新回到关迹脸上。
　　她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原本警惕的表情此刻也无奈起来。

　　“这位先生……”女子站起身，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紫晶女士他们，已经在会客室等候多时了。”

　　关迹点点头:“带路吧。”

　　女子从接待台后走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领着三人沿着铺满红色地毯的长廊继续深入。
　　走廊两侧挂满了油画。关迹的目光扫过那些画作，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里曾经有三个被破开的大洞，如今已修补得完好如初，连漆色都与周围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痕迹。

　　看来紫晶商会不仅修复了建筑，连这些艺术品也一并复原了。这需要何等的人力物力？

　　一行人又走了没多久，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女子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门。
　　“紫晶女士，客人来了。”

　　门内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紫铜温和的声音:“让他们请进吧。”

　　女子为三人推开门，自己则侧身退到一旁，微微躬身。
　　拾眠与率先走进房间，关迹和亚伦自然地跟在他身后，三人形成了一种默契的站位，拾眠与在前，关迹稍侧，亚伦则完全落后半步。

　　房间内的景象让拾眠与微微一怔。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骨溪，她正盘腿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面前的小几上堆满了各色点心，她两手各抓着一块点心，吃得正欢。
　　见到拾眠与进来，她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挥了挥沾满糖粉的手，算是打招呼。

　　紫铜坐在主位的沙发上，手中端着一只白瓷茶杯。她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长发松松挽起。见到拾眠与，她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最让拾眠与意外的是永吟岚，正坐在紫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同样端着茶杯。
　　见到拾眠与，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看向他。

　　“门主。”永吟岚轻声唤道。

　　拾眠与点点头，目光却在房间里快速扫视。四个人……还少一个。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房间角落的另一张沙发上，果然那里蜷缩着一个人。

　　这人侧躺在沙发上，面朝里，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长发散落在沙发上，他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睡着了。

　　就在拾眠与打量房间时，关迹已经从他身侧走过，径直朝着时允的方向去了。
　　关迹来到沙发边，半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时允的睡颜，然后伸出手，轻轻摇了摇时允的肩膀。

　　“宫主？”关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动作没停下来过，“宫主？你怎么还睡着了？”

　　时允任然毫无反应。

　　关迹又稍微用力晃了晃。这一次，时允终于有了动静。
　　他皱着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嘴里嘟囔着:“别烦……我还要喝……”这声音黏糊糊的，还有点味道，一问就知道他喝酒了。

　　关迹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全是无语。
　　他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熟睡的时允，低声自语:“原来是喝酒了，这个一杯倒喝什么酒啊……”

　　但抱怨归抱怨，关迹还是重新蹲下身。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淡绿色的丹药，那是解酒丹。
　　关迹看了看丹药，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时允，疑惑起来，该怎么让他服下？

　　关迹沉默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将丹药放在左手掌心，右手覆上，掌心泛起微弱的灵力光芒。
　　那光芒缓缓流转，包裹住丹药，只听细微的“咔”声，丹药在灵力的作用下碎裂，最终化成一蓬细腻的浅绿色粉末。

　　关迹摊开手掌，粉末静静躺在掌心。他看了看时允，又看了看粉末，最后他左手托着药粉，右手灵力在指尖汇聚，形成一个微小的气旋。
　　然后他左手将药粉往时允脸上一送，右手同时一掌拍在时允后背！

　　药粉在掌风的推动下，化作一道浅绿色的雾气，精准地笼罩了时允的口鼻。
　　大部分药粉随着呼吸被吸入体内，少部分落在他的脸上。时允在睡梦中呛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

　　关迹收手，后退半步，静静观察，时允在沙发上扭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关迹以为他要醒了，结果时允只是打了个喷嚏——“阿嚏！”

　　关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时允，心中默默计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果然没那么快。
　　就在关迹考虑要不要再来一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关迹吗？”

　　关迹动作一顿。他这才想起，自己进来后还没跟房间里的其他人打招呼，只顾着处理时允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关迹疑惑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那位绿发金瞳的男子。

　　关迹记得他，在武林大会上见过一面，是拾门主身边的人。当时这人站在拾眠与身侧，气质温润，但给人的感觉十分可靠。
　　此刻他正站在沙发旁，手中还端着那杯已经凉了的茶，金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关迹。

　　关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药粉，礼貌地点点头:“我是。请问您是？”

　　他看见男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永吟岚放下茶杯，他站起身，动作缓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走向关迹，一步，两步，三步……在距离关迹还有没多远的地方停下。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大家此刻都安静了起来，悄悄关注这这边。

　　永吟岚看着关迹，看了很久。他的目光从关迹的眼睛，移到鼻梁，再到嘴唇，最后又回到眼睛。
　　那眼神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温柔中带着痛楚，他想要克制住自己。

　　关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出于礼貌，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又问了一遍:“请问您有事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进了永吟岚的心脏。

　　永吟岚终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那笑容温柔依旧，却莫名让人觉得难过。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更轻:“你长高了。”

　　关迹听见这话后，先是一愣后，又看着这人不语。

　　永吟岚继续说，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你这么久以来……过的怎么样？”

　　关迹更加困惑了。这人为什么问这些？他们很熟吗？在武林大会上不过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但对方是拾门主的人，也许也和拾门主一样，有些特别的行事风格？

　　想到这里，关迹心中了然。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客气地回答:“还行吧。您为什么这样问？”
　　话音落下，关迹清楚地看到，永吟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虽然只是一瞬间，那温柔的表情就重新回来了，但那一瞬间的失落还是被他看在眼里。

　　永吟岚微微垂眸，再抬起时，眼中已恢复平静:“没什么，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关迹搞不懂这个人的想法，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出于礼貌，他点了点头，轻声说:“嗯，谢谢您的关心。”
　　永吟岚笑了笑，没再说话。就在这时，关迹身后的时允突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嘟囔:

　　“左护法……和这些人关系也太好了吧……小心我回去打小报告……”

　　关迹转身，看见时允已经撑着沙发坐了起来。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粘在颊边，脸色还带着醉酒后的薄红。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又打了个哈欠，这才完全睁开眼睛:“没想到这一觉就睡到你回来了。”
　　时允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散漫:“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

　　关迹点点头:“办好了。一个月后，我和拾门主要去趟南维。”他顿了顿，补充道，“看来到时候得找教主请假一阵子了。”

　　这句话落下，房间里的气氛再次微妙起来，时允正准备伸懒腰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缓缓转过头，盯着关迹，眼神里满是诧异:“你去南维？为什么？”

　　与此同时，站在门口的拾眠与也愣住了。他确实答应了南维国王要去一趟，但那是他自己的事，他从未想过要让小迹同行。难道……小迹是担心他？
　　这个念头让拾眠与心头一暖，刚才的阴霾散去了些许。

　　然而时允的反应截然不同。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差点撞到旁边的小几。

　　“那国王胁迫你了？”时允的声音拔高了几分，那语气与其说是不满，其实更像是问责。
　　“拜托，你要我教几次才懂啊？我们是乾昔教，是魔教！那些人的死活关我们什么事？不要一天天那么关心外人！”

　　他说得激动，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一个丝绒抱枕，用力砸向关迹。
　　“你给清醒一点！”

　　关迹本能地想躲，但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站着的永吟岚，如果自己躲开，抱枕很可能会砸到他身上。
　　关迹迅速地做出了决定。他站在原地，不闪不避。

　　“砰。”

　　抱枕正中他的胸口，力道不轻，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关迹伸手接住滑落的抱枕，抱在怀里，抬头看向时允，语气平静:“宫主，还是少说几句吧。还有工作要忙呢。”

　　他的目光落在时允还有些泛红的脸上:“而且，你怎么还喝酒了？”
　　提到这个，时允更加不满了。他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抬手指向关迹身后，准确地说，是指向永吟岚的方向。

　　“还不是因为这个人！”永吟岚抬起头，迎上时允控诉的目光，神色坦然。

　　时允见罪魁祸首没什么反应，他气呼呼地继续说:“这家伙一来就非要请我喝酒！我说我不喝，他非说这是什么沃云山的待客之道！”
　　“结果呢？一杯！我就喝了一杯！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谁知道他给我下了什么！”

　　他越说越气，银发都似乎要炸起来:“你们沃云山的人都是这么坑人的吗？！”

　　关迹:“…………？”
　　但是宫主不本就是个一杯倒吗？难道他还是没有这个自觉？

　　关迹转头看向永吟岚，眼神里带着询问，永吟岚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无害:“时允宫主言重了。在下只是按照沃云山的礼节，以酒待客。没想到宫主酒量如此浅，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他说得诚恳，但关迹莫名觉得，永吟岚是故意的。
　　时允还要说什么，紫铜终于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误会。时允宫主，您先坐下喝点醒酒汤。关迹大人，拾门主，你们也请坐吧。”

　　她拍了拍手，门外立刻有侍者端着托盘进来，将热茶和点心重新布置一番。
　　关迹将抱枕放回沙发，走到一旁的空位坐下。拾眠与也走了过来，坐在关迹对面的位置。

　　亚伦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紫铜对他温和一笑:“还有这位，你也坐吧。想吃什么自己拿。”
　　亚伦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蹭到骨溪旁边的椅子坐下。骨溪顺手塞给他一块糕点，含糊地说:“吃！别客气！”

　　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但那种微妙的张力依然存在。
　　关迹能感觉到，永吟岚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而拾眠与也一直在看自己，这些人怎么都感觉有点，关迹只感觉有点瑟瑟发抖。

　　时允气呼呼地灌下一碗醒酒汤，然后瞪着永吟岚:“你等着，这笔账我记下了！你们沃云山就没有好东西！”

　　永吟岚微笑以对，并不接话。没想到这态度把时允看的更加不开心，不满地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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