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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包
一行人齐刷刷起身行礼,李安淡淡应了声,便穿过众人坐到了那把雕花的檀木椅上,其余人再次纷纷落座。
百里长宁正要开口谈钱哭穷,怎料有个破锣嗓子抢先上前,递上文书,道:“知府大人,这是此次暴雨,旭间县的损失,请大人过目,尽快拨款救灾。”
望涯就算不用抬头看,也知道那些县令主簿的目光里藏着怎样的心思,他们看看她,再看看百里长宁,最后看向李安。李安有些诧异,难得用正眼瞧人了,示意左右将文书接过,接着翻看许久,期间堂上鸦雀无声。
“瞧瞧,瞧瞧人家,损田损路,毁房决堤,可一个人也没死。” 他看着文书,说的话却是扇了所有人一耳光,扇其余县衙死伤惨重,扇望涯夸大其词骗厢军替她要仓储。合上文书,看向望涯,心里又记下了一笔,旭间县不大,衙门里却养了许多鬼,一个王八蛋魏冰,一个外强中干的叶春,现在还多了一个讨债鬼望涯。
百里长宁袖手,动作间又使堂上充斥着香料味,他冷哼一声:“李大人,造假书骗政绩的事可不算稀罕,事关重大,还请核查后再做打算。”
“这位大人说得在理,既然如此,诸位报的损,报的死伤,也该核查后再做打算,毕竟,造假书骗灾银的事也不算稀罕。” 望涯看向百里长宁,此人在上回她为了船税在府衙奔波时见过一眼,但不明白其身份,看官服是县令,看地位,大抵是威县县令。
倘若真是他,在此时提出核查,不是真的有多在乎百姓的死活,而是替李安想了个‘拖’时间的说辞。旭间县是不怕查的,威县呢?
望涯暗自攥了攥手,虽说如此,可她仍然不能够让李安真正开始核查,旭间县拖不起,威县却可以,拖到最后,核查的结果,也是看李安的心情。
眼下只有两条路,一是不核查,二是让御史查。
百里长宁忽然笑了两声,眼里的蔑视藏也藏不住:“查,即刻就查,大人,不若就从本县着手,省得某些人疑神疑鬼。”
“何必着急,不如等御史大人来了再查。” 望涯同样袖手,回身坐下,就听有人呵斥:“你这是质疑李大人的公正!”
望涯闻言,笑着摆手:“何必着急给下官挂牌匾呢,下官的意思是,历年灾情,无论台风还是地震,亦或者暴雨洪涝,县衙上报到府衙,是有核查之事,可李大人上任以来却没有,既然如此,何不等御史大人来查,查完定下章程,往后每逢灾情上报,都照着核查,岂不省去许多麻烦?”
“放肆!上官在此你就敢当面指摘,背地里可还了得?李大人,此乃小人也,何不上奏,弹劾她!”
“奇天下之大冤,诸位身上穿着官袍,想必都是识文断字的,方才下官所说,一字一句,一笔一划,无论哪个都绝无指摘上官之意,倘若能从中品出‘指摘’,‘编排’的滋味来,可得——胸无点墨,脑满糨糊,如此这般,又是如何穿上官袍的,其中定有蹊跷,下官可就得上书礼部复核了。”
实则那位说得没错,她的意思就是李安不行,比不上历任知府,正是在指摘他,然而这样的话掰开揉碎来看,又没有这样的意思了,叫人想咬,却咬不着东西,只能揪住那一点‘滋味’,罩下一口天大的锅,叫她无路可逃。
但她也有锅,还铸得比谁的都大。
李安听在耳朵里,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恐惧,像极了朝廷头一回派人查账的模样,他经不起查,最终闭了闭眼:“威县令好大的官威,都能替府衙做决断了。”
百里长宁一怔,接着愤愤道:“大人息怒,下官不敢,却是这王八犊子先打的算盘。” 他转头瞥了眼望涯:“早就听闻有些人出身市井,做些铜臭买卖,不知用什么傍得靠山,一朝腾达,身披金衣,可也去不掉骨子里的铜臭味儿,算计这算计那,算计到府衙,也是李大人心系百姓才没有追究,可如今,竟还要算到御史大人头上!”
望涯抬手在鼻尖扇了又扇,面露难色,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留在百里长宁身上:“哪儿来的怪味。” 话音未落,身旁有位老主簿呛了口茶,弓着腰直咳嗽,百里长宁倏地起身,指着望涯呵道:“王八蛋!” 接着作势就要上前,通判眼珠子一转,抢先拦过去。
“李大人还在呢,轮得到你来教训人么!” 以通判的身形,大抵挨不了百里长宁的半个拳头,可他确实将人拦下了。
李安觉得新奇,转而看向通判,这厮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够了,年过半百的老东西,跟她计较什么。” 李安起身,留下一句:“天色不早了,该回的回,路途遥远的,可在府中歇下。”
通判收了文书,正要跟在李安后头走,忽然察觉身后跟了条尾巴,回头一看,正是那不省心的望主簿,她说:“李大人留步,下官知道此事急不得,得走章程,在此之前还请大人告知下官,这回的文书齐不齐全?”
李安脚步一顿,这显然是还记着上回的仇呢,他什么也没说,直了直腰板自顾离开了。
身后的通判回身同她道:“齐了齐了,可具体能发多少,得看朝廷给发多少,再根据其他县的灾情才能做决断,莫急,你且先在府上歇下。”
回完望涯,通判紧随李安回到花厅,李安恍然想起兜里还揣着两颗荔枝,壳上化的冰水沾湿了身上的布料,他并不在意,将荔枝放回原位:“说罢,你这是何意。” 莫名偏袒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小主簿,此番过后,百里长宁一定是要闹的。
通判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大人息怒,下官听闻,此女尚未有官身时,就随如今的户部尚书莫大人南下,还立了大功。户部啊大人,户部!”
李安忽然抬头:“你怎么不早说。”
“下官也不知今日来的是她呀,寻常都是魏冰来的嘛。”
目光落到那叠泡在水里的荔枝上,李安道:“给她拨些仓储灾银,让她先走。” 然而通判另有说法:“大人,不若将她留下,好吃好喝供着,拉拢过来,说不定还能替咱们掩护掩护,毕竟……此番御史来势汹汹。”
……
“望主簿,知府大人请。”
望涯翻了个身,脸颊上还有一道被褥压下的痕迹,她好像已经有两辈子没睡过这么沉的觉了,门外的侍女还在说话,她起身,理了理衣裳前去开门。
外头夜色正浓,屋内却笙歌鼎沸。
“呀,是小望主簿,快快入席,尝一尝这时令的菜。” 通判起身相迎。
望涯摆手,朝席间的李安一礼。除去他和通判,还有百里长宁以及另外两位县令,同白日里相比少了几位,她能够获邀,定是李安想拉她成为‘自己人’,可为何?一没送礼二没吹捧。
“李大人,这是在庆贺什么好事?”
眼见望涯的脸色不对,通判连忙摆手,示意两旁的乐手官妓退下,很快,四下恢复了安宁。李安不答,望涯又问:“积水尚未退去,溺毙的百姓还未能安葬,下官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好事值得知府大人这般庆贺。”
话音落下,李安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这简直是个顽固!是个死脑子,老木头!
一旁百里长宁嗤笑一声,也不作答,低头吃菜。
“你年纪轻,不懂也正常,天灾过后,别说是府衙,就是寻常百姓家里,也免不得要吃顿好的庆贺灾后余生呢。” 通判说着,一面招呼侍从引望涯入座,其余两位县令也胡乱附和着。
望涯冷不丁看向通判,眼里什么神情也没有,盯得通判浑身发毛,吃顿好的……还有吃食就算神仙保佑了。
通判咬咬牙,继续道:“来来,快看,李大人特意吩咐厨下做的,看看这点心,都是街面上小娘子爱吃的,你尝尝。” 侍从招呼不动,他就亲自招呼,嘴上继续道:“为灾情劳心劳力的,看看,都瘦得不成样子了,若是让莫大人知道了,大抵是会担忧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望涯就明白他们的用意了。
“莫大人?”
“户部的莫大人呀。” 通判手上仍卖力地摆弄糕点,一双鼠眼却在望涯脸上瞟了又瞟。
望涯袖手:“为何又扯到户部的莫大人了,莫大人担忧下官作甚?”
此言一出,堂上的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通判有些急切了:“你同莫大人不是一同平定过民变么,你们就没有什么交情?”
望涯沉思片刻:“下官确实承蒙莫大人教诲,可莫大人教诲过许多人,大抵不会记得下官是哪号人物了。怎么,莫大人也要到这儿来吗?”
堂上忽然响起碎瓷声,是百里长宁手表的酒壶掉在地上了,他的神情比起先前雀跃许多,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李大人,下官以为,旭间县事务繁忙,该让望主簿回去了。”
李安倏地起身,径直走向通判,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次两次的,你究竟办的什么事!” 说完,将他推倒在地,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然而尚未迈过门槛,就听身后的望涯道:“李大人且慢。”
她从挎包中拿出另一份文书递过去:“下官遗漏了这份文书,请李大人一定要仔细检验。” 望涯加重了话音,可在场的都无暇顾及,甚至无人来接她的文书。
李安没有回头,通判也紧随时候。
百里长宁起身,笑道:“回去卖书罢,当官?你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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