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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0 章
贾谧的宴会打的是“琴会”的幌子,发了招募榜书,邀请天下琴师与夜惜缘一赛,赏赐丰厚,琴师纷纷慕名前来,云集洛阳。
卫府也收到了帖子,但送帖子的人回来说,“卫公带弟弟去外地看病了,留了这个给惜缘先生,以叙思念之情。”遂呈上一套贴身衣物。
贾谧被烫了一下般赶紧摆手,“不用给我过目,拿去给惜缘先生。”
真是的,送衣物就送衣物,送什么内衣啊……卫璪的明目张胆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玉逍遥见了送来的衣物,笑。
这其实是妙玄君送他的,重返洛阳后,被他当掉用以度日。
是的,他把妙玄君送他的衣服当了。
当然,他有和掌柜约定,不要出手,十日内,定会赎回。
他哪来的本钱,帮忙赎回去的是卫璪。
贾谧接惜缘先生回府的那晚,带着侍卫来到他房里,刚拿出卫璪的“临别赠礼”,玉逍遥僵了一下——
送你件分手礼,让你时时刻刻想着我。
被玉逍遥心安理得地吃拿了这么多年,卫璪终于开涮了他一把。
贾谧还没开口,“这……”玉逍遥尬笑,“使不得……”
“惜缘先生,”贾谧关切地说,“这是卫郡公的嘱托,我也担心你梦游出遁,惹出意外。”
玉逍遥真是醉了。
两名侍卫直接把他按倒在榻。
“贾将军,万一我半夜想小解怎么办……”
“惜缘先生,我留他们服侍你,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你们两个小心点,别绑坏了惜缘先生。”
这日子没法过了。
还好和信使接上了头,于是几日后,一位道长到访贾府,要求亲自与贾谧面谈,事关惜缘先生。
贾谧狐疑地接见了他,道长说,卫郡公担心惜缘先生梦游,向他求了咒练压制,童子将此物交给卫郡公时,忘记告诉他正确的用法。后来,他掐指一算,发现了这件事,但卫郡公的私事他无法阻拦。
近来,他听说惜缘先生来了贾府,而咒练仍然被错误地使用,他感到极为不安,不得不前来提醒。
贾谧大为震惊,“那应该怎么用?”
“把此物一头系在房梁上,另一头落在榻上,如此则梦游中不会下榻,落在地上,则不会出屋。”
贾谧松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对啊,他也觉得把夜惜缘绑在榻上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哪有这样的法宝。
当天夜里,玉逍遥在榻上拿胳膊枕着头,望着从梁上垂下来的符练,笑了笑。
眼下,望着卫璪送来的这套“以叙思念之情”的信物,他知道定有其他意图。
拿钱打发了送东西的下人,翻开衣物,果然找到了一张信笺。
卫璪的墨迹飞白洒露,如云似风,劲朴暗藏。
信笺起首第一句是:璪白,一朝分别,两地相思,不必在意。
意思是不用看这句话。
然后开始扯家常,带卫玠在外地医家接受治疗时,他顺道去探望了多年前以书结友的郗道徽,先赞他气度节操雅正,眼下辞官在家养病,两人执手相见,唏嘘了一番。
以璪白结句。
玉逍遥心中洞若烛火。
郗鉴托病辞官的这个“病”当然不是机体病,而是环境病。
既然郗鉴“节操雅正”,托病辞官即是暗示有人背离了雅正的节操。
换言之,有谋逆之心。
谁啊。
郗鉴在赵王麾下任掾属。
赵王司马伦。
玉逍遥要来了笔墨,写了一封深情款款的致谢笺,请人送还卫府。
从这天开始,卫府每天送一件衣裳,从内到外,一共九件,一直送到琴会开幕。
听到皋阳公主和贾谧来访的通报,太子遹正与当今天子同父异母的弟弟成都王倚靠在榻上玩六博。
遹没有什么表情,“请公主和将军进来。”
不用他允许,这两位已经自觉地进来了。
皋阳眉飞色舞地飘进来,像一只蝴蝶一样落在他身边,“遹哥哥,听说最近东宫来了很多新人——”
“都没玉少师好看。”遹打断她,掷茕落盘,一看茕数,成都王笑了,“看来我的运气来了。”
皋阳面上不悦,“遹哥哥,你少提那个恶心的人。要不是他死了,我恨不得抽了他的筋、拔了他的皮。”
直至今日,遹都不知道玉逍遥到底被她怎么了,总之人莫名其妙没了,只留下数桩在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丑闻,没有任何官方通告。
“你喜欢谁请自便,我管不着,”遹没看皋阳,漫不经心地说,“杀枭。皇叔,你只剩一个散棋了。”
成都王一撒手,“没道理啊。”
“我来。”贾谧笑道。
成都王杀了半日,没赢过遹一回,乏了,由贾谧与遹对残局。
贾谧一上手,就开始踩遹的棋势。
遹一言不发,可他越是让,贾谧越是态度嚣张,甚至拨开遹明目张胆地抢占棋道。
遹的忍让让成都王心头火起,厉声喝道*,“贾谧!太子是国家的储君,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韩家过继的私生子,也敢如此无礼地对待太子!?”
贾谧娇宠至今,从未被人如此厉喝,被吓得抖了一下。皋阳见表哥被呵斥,立刻反击,“皇叔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吗?”
“你别瞎搅合!你那些破事已经够给我们家丢脸了!”
皋阳气得脸色发白,“你说什么?!我要去找母后评理!表哥,我们走!”
皋阳嚷嚷着要贾谧和她一起进宫见皇后,贾谧故意生着闷气,说成都王没错啊,他是韩家人,干嘛去讨这个没趣。
“表哥,你放心,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成都王说他是私生子,就是揭皇后亲妹妹的丑,进而揭贾家的丑。
还愁皇后不动怒。
于是贾谧称心如愿地去琴会了。
宴会场装设奢华,笙歌满室,艳丽的舞姬与歌僮随侍其间,所用器物极尽奢靡。
今日来赴宴的,有豪族的浮华子弟,朝中的大臣,以及时常与贾谧一起赋文做诗的诸位文士。
唯独没有请任何一个司马家的王爷。
虽说绝大多数王爷都在自己的封国,但洛阳城中还是留着几位年少的王爷,比如与太子差不多岁数的成都王。
但贾谧干嘛要请呢,吃饱了撑着。
大家先畅饮过一轮,文士纷纷挥洒文思,大赞琴会气象、主人高雅,为宴席添光加彩。
陆机与弟弟陆云也在席间,陆云很快得了一篇,陆机今日只负责献墨。
台上飘着无数彩帛,如帷幕一般,陆机执笔,将弟弟的赞美之辞誊上彩帛。
一行文士陪着贾谧从彩帛前走过,听他一一评点,不断地赞颂他眼光独到,言辞犀利。
末了,贾谧亲自写了一副彩帛,赢得满堂喝彩。
气氛被引动起来后,侍从唯独留下贾谧写的那副,将其余挂着墨迹彩帛的架子移向两侧,露出布置得极为雅致的琴台。
潘岳展开帛书,唱出第一位登台的琴师。
众人安静下来,一位衣着素雅的女子抱琴上台。
“见过太子了吗?”玉逍遥笑问。
陆机被他惊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琴会已进行了多时,玉逍遥忽然偷偷地潜进席间,跪坐在陆机身旁,他自己带了个酒盏,先为陆机斟了一盏,再为自己斟。
他们的席位较为靠后,其实听不太清琴台上的乐音。
“惜缘先生,这是敝弟士龙。”
“士龙,这是惜缘先生,”陆机低声说,“你上回没去金谷园的雅集,错过了他。”
陆云还没开口问候,玉逍遥已为他斟了一盏酒,“我先干为敬了,”说罢一饮而尽,“好酒”,他赞道,“是冷泉春酿。”
陆云笑着举盏而尽,“我们是从东宫过来的,走的时候碰上了成都王,”他快活地说,“太子知道我们要来,还祝我们玩得开心,说要是太累了,明天就别去东宫了。”
陆机提醒他,“少说话。”
“陆洗马,”玉逍遥笑着起身,“感觉你不是很高兴啊。”
话音刚落,人已经没影了。
既然要赛琴,当然有些规矩,每位被请来的宾客都拿到了一枚黄玉算筹。在惜缘先生登台之前,侍从会到每张席前,一一询问准备把算筹投给哪位琴师。
投完之后,惜缘先生才会献乐。
然后,再让满场宾客决定,是否改变主意。
最后一位挑战者抱琴下台,屏息良久的台下终于响起了微微的人声。有人交头接耳,有人若无其事地投出算筹,还有人派了随从去聘请看中的琴师,也有人抱定主意留着算筹。
贾谧请来的琴师,不好也要说好。
收算筹的侍从来到陆机席前,陆机投了第一位琴师。
陆云意外问,“不留着给惜缘先生吗?”
“不用留。”
陆云想了想,也投给第一位琴师。
既然安排了改变主意的环节,当然要展示一下戏剧效果,如此主人才会最满意。
投票结束后,侍从开始计算各位琴师得到的算筹数,有两位不分上下,于是请他们留坐在台侧。
接着,潘岳请惜缘先生上场。
玉逍遥与台上的两位琴师相互行过礼,落座,拨弦。
皇宫。
皇后已半月未离寝宫,也不允许宫人出入,唯有太医令程据被允许陪侍在内。
她端坐在一块绣有符文的锦席上,身形被一圈长条符箓牢牢挡住。
熏香在宫室内弥漫。
国师着一身鲜绿色的纱绸道服,散发执剑,左手托着一样法器。
在他们身前,有一口鼎,鼎中盛满血肉,是某种被砍杀成块的大型畜类,没有头。
国师望着法器中不断变幻的符文,踏出对应的步法,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地做凌空斩杀之姿。
再外围,坐着一圈异服之人,有男有女,或眉梢开花,或臂上长鳞,不似常人,做镇守状。
起风了,熏香裹着血肉的腥味,穿透了整座宫室,皇后闻之欲呕,然围着她的一圈符箓仿佛坠着千斤,动也不动。
国师轻挥宝剑,一块血肉从鼎中浮起,被他插在剑尖,流在剑上的血顿时变成黑色,肉燃烧了起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全场,程据恐惧地堵住自己的双耳。
皇后翻来覆去念着国师教给她的那几句护身宝句。
听见燃烧的血肉发出的惨叫,她只觉悦耳。
那夜,她从诡异的噩梦中醒来,身旁的宫人连忙上前询问,被她一巴掌打翻,“请国师来!”她咬牙切齿道。
天明后,国师才姗姗来迟。
惶恐不安的皇后根本不敢睡,一见他就扑上去,“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国师露出妩媚的微笑,“陛下召见我时,阵法正在运作当中,无法即刻止住。出什么事了?”
皇后屏退左右,拉着他的手,两人在凤榻上坐下。
“我做了一个怪梦,”她对国师描述了那支冲着她而来的、扛着神龛的古怪队列。
“那声音对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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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列传第二十九》
贾谧尝与皇太子博,争道。颖在坐,厉声呵谧曰:“皇太子国之储君,贾谧何得无礼!”谧惧,由此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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