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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看着面前这几张陌生脸,婳慢慢思考着,一点点把过去的那些事情从心底翻了出来:“国破前,你们口中的北恒荒地还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后来才慢慢衍生出来了,那时,它被九境称为“逐渊照日”,它的每一任国主都很强悍精明,野心勃勃,为了避免与人族的争端,我们雪妖一族一直都躲在阿萨山上,世代隐居,直到满吉的父亲,也就是第六任国主找到大长老,他希望我们能下山帮他收复分裂的部落,那时,是我第一次见他。”
那个少年并没有继承到父亲的威严和冷静,在一众高大的,带着肃杀之气的卫兵里,小小的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时候,婳是悄悄从其他雪妖那里跑过来的,她以前没有见过人,心里难免好奇,于是就偷偷趴在洞穴门口观察他们,也就是那时,满吉注意到了她,他那时候才十几岁,见一个姑娘一直盯自己看,心里难免紧张害羞,偶尔一两次对上了视线,也是他先慌张无措的避开,甚至连带着两只耳朵也红了起来。
婳没见过这种新奇的东西,指尖凝出一颗圆滚滚的雪球,悄悄砸到了他的脚边,身后的士兵有些疑惑的对视一眼,然后就往四周看了一圈,似乎想找到来源,一旁的满吉用眼神示意他们闭嘴,然后跟父亲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他看着坐在地上愣愣看着他的婳,伸手把她扶了起来:“为什么砸我?”
婳眼里满是天真的困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耳朵:“你这个会变色,我以前没有见过。”
满吉被她这么一碰,脸上不禁又泛起一阵热潮,他快速往外走去:“这有什么好看的。”
婳不太高兴的抿唇:“我不是没见过嘛。”
避开人群以后,满吉就停下了,他转头看着她:“我叫满吉,你呢,叫什么?”
“我叫婳。”说着,她还在雪地里写给他看,“就是这个婳。”
看她穿着一身轻薄雪纱,眉眼灵动的样子,满吉有些愣住了:“你不冷吗?”
婳笑吟吟化出一朵冰霜花递给他:“我是妖怪啊,妖怪是不会冷的。”
他接过霜花,手心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指尖,很凉:“送我这个算什么?”
“嗯?就当是我们变成朋友的礼物吧,我告诉你哦,这个东西不管放多久都不会化掉的。”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
“当然啦,不过我以前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呢。”
满吉语气带着迟疑:“那你的朋友都是什么?”
“妖怪啊,你们人不是说了吗?妖怪只能和妖怪当朋友,人也只能喜欢人啊。”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
婳一脸理所当然:“因为你很有意思啊,我想和你一起玩。”
后来,因为父亲经常要到这里来找大长老,所以满吉偶尔也会央求他带上自己,于是,婳开始带着他满山跑,他也因此认识了很多雪妖,他们都很单纯,哪怕满吉是个外来者,他们也没有排挤他,而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拿给他看,虽然大多都是些漂亮冰块,但满吉还是看的很认真。
在这些人里,婳的妹妹绾尤其喜欢他,每次看到他来都会飞奔着过来迎接,她看上去很小一个,每次都只能抱到他的大腿,后来婳告诉他,她妹妹诞生不过三千年,还只是个幼儿,心智也尚未成熟,于是,后面他再来时,总会带些孩童喜欢的东西给绾。
回忆起那段不知相隔多久的时光,婳垂下眼,藏起了那点快要泄出的笑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后大长老还是同意了他父亲的请求,于是满吉能和我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多,有的时候,我甚至还会和他一起去阿萨山下,春天来时,那里总是有很多燕渡花,满吉告诉我,那是天神的馈赠,阿萨山的山神会庇佑每一个喝过茈尔川水的人,他的手总是很巧,不仅能给我和绾扎辫子,还能编出各种各样的花环,很漂亮很漂亮。”
少年认真把自己编好的花环戴在婳的头上,看着她一脸欣喜的样子,眼里满是温柔笑意,然后他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在花丛里飞奔起来:“我们去茈尔川看看吧,婳。”
在他们去茈尔川的途中,婳看到了一对在成婚的新人,她看着他们幸福的笑容,心里莫名有点触动,到茈尔川时,她还是忍不住问:“满吉,刚才他们在干什么啊?”
满吉拉着她在川边坐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婳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刚才看到的场面:“就是两个人穿着红衣服站在一起,笑眯眯的对着天拜了一下,然后撒水,又对地拜一下,继续撒水。”
满吉瞬间了然:“哦,那个啊,是成亲。”
“成亲?”
看着她懵懂的样子,满吉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成亲就是两个人以后要一直在一起,小到日常起居,大到生老病死,他们会恩恩爱爱,相敬如宾过完这一辈子,到死也不可以分开。”
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就像你父亲和你母亲一样吗?”
满吉点头:“嗯,就像他们一样。”
婳突然就有些高兴了:“那我们也成亲吧,满吉,我不想和你分开。”
满吉有些错愕:“婳?”
婳仰头看着他:“难道不可以吗?”
满吉微微弯腰,和她耐心解释:“婳,这种事情应该要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不可以这么草率决定的。”
“可是我喜欢满吉啊,满吉呢,喜欢我吗?”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满吉没办法撒谎:“婳,你还不懂什么是喜欢。”
“那你教我啊,你教我我就会了,我很聪明的。”
可是后来她还是没来得及学会,那场灾难也就此降临。
“那时候,满吉十六岁,分裂的部落基本已经收复完成,他也就快要继承他父亲的位置了。”她看向他们,眼里带着悲凉,“可是他父亲为了能把自己和妖结交过的事情彻底处理干净,带兵夜袭阿萨山,他们打砸,他们屠族,我再也找不到绾了。”
那晚,火把的光映在无数雪妖慌张的瞳孔里,他们有的被一剑捅了个对穿,有的被一纸灭妖符打了个魂飞魄散,又或是被活活烧死,那时,婳慌张的在混乱人群里穿梭着,一直在找她的妹妹:“绾!”
等满吉赶到的时候,这场屠杀已经接近尾声,因为婳和他认识,身上还带着他的狼牙吊坠,所以他们没敢轻举妄动,看着孤身坐在同胞尸首里的婳,满吉头一次生出了几分怯懦,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了。
看着怀里妹妹幼小的尸体,婳无力的挣扎着,喊叫着,她心里带着恨,带着无尽的悲哀,甚至不惜耗尽一身妖力,也要覆灭掉这一整个国度:“阿萨山山神,请您显灵,求您帮我,我愿献上千万年妖力,永生镇守阿萨山,换取逐渊照日雪落万年不歇,我要它灭亡,要它再无重现之日。”
她看向一边的满吉,眼里都是泪:“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满吉,我真的恨死你了。
可是满吉,我好像终于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雪落无声,在那夜,无数人被生生冻死在睡梦中,也就是那天之后,逐渊照日大雪再未停歇,茈尔川冰封万里,下方镇压着数以万计的雪妖,那是她再也回不来的族人,此后,婳看过的花海,大婚,夕阳,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唯一还在的就是满吉。
那时,婳被关在山顶的洞穴里,身上满是无形枷锁,她没有见外面的人,只是看着墙上她刻下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些都是她死去的族人:“你走吧,满吉,我不会见你的。”
满吉沉默了很久,再度开口时,还带着哽咽:“那你呢,婳,你难道真的要一个人在这里度过千百万年吗?”
你不是最熬不住寂寞了吗?你以后要怎么办啊。
“那你去山下替我守着那片燕渡花吧,等到它开花了,你编个花环送来给我,到那时候,我就原谅你了。”
于是此后的千百年,她再也没能等来他。
满吉,你又走了啊,我好想要一个花环,我好久没有见过花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不爱你也不恨你,我真的好疼。
看着谢仰背上来的,已经成了枯朽白骨的故人,婳还是有些克制不住情绪,她的泪水砸在地上时,凝聚成了一朵又一朵交叠的霜花:“为什么,明明只有两千年,为什么你会死,不是说好你来给我编花环的吗,满吉?”
其余几个人只是静静看着,不敢上前打扰她。
谢仰无奈叹息一声,果然啊,古人说的人妖殊途不是没有道理的,凡人一生不过百年,而妖族的寿命却已经长到他们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地步了,花费数十年时间和他们相爱,最后人类自己死了个干净,徒留妖家长命的那一方孤独一生,果然还是太残忍了。
不过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谢仰想,爱恨交错,他们的感情从最开始就注定不得善终。
谢仰看了一眼裴止,此时他正垂着眸,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谢仰伸出一只手,学着裴止之前的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裴止?”
听到谢仰的声音,裴止这才回过神,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嗯,怎么了?”
他拽着裴止往外走去:“给我的救命恩人处理伤口行不行?”
他本人倒是不太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压了一下,又死不了。”
谢仰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故作高深的摇摇头:“不不不,这是不一样的,你不处理是一码事,我要表现心意又是另一码事。”
远山旭日升起,伴随着逐渐耀眼的光亮,裴止清晰的看见了谢仰眼睛里的笑意:“而且,你不会觉得很疼吗?”
裴止也忍不住笑了,眼里还带着初升太阳的颜色,顺着北恒终年不化的雪一起落在谢仰面前:“那你给我包好看点呗。”
听到他说这个,谢仰瞬间变脸:“男孩子家家要什么好看不好看的,随便包包就得了。”
因为刚才扑倒谢仰的那块地不是很平整,所以裴止的手背也划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不是很深,但被冻得有些红肿。
谢仰从怀里掏出药粉,直接撒在裴止伤口周围,然后就随手扯下一块布给他包好了,看着他手上包扎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布条,谢仰满意的笑了:“我果然是个天才。”
裴止:“……”
说来说去,原来只是因为你不会啊。
他们静坐着石洞前的断崖上,一起看着远处的晨曦,裴止伸手,接住了一片快要落下的雪花:“要不要进去?”
谢仰摇头:“算了,咱俩进去也是添乱,苏皎和江落两个姑娘心思细,安慰人这方面肯定比我们好,我哥在里面应该也是当摆设的命,咱俩就不进去了,毕竟看着就挺让人心烦意乱的。”
裴止:“行吧……”
谢仰将两只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好奇发问:“你说,再过一百年,一千年,这里还会是这样吗?”
裴止似乎也没想过这个有些久远的问题,皱眉思考了很久:“大概吧?”
谢仰突然就有些兴奋:“那我们留下点什么吧?这样以后就会有人记得我们几个来过了。”
见他这样,裴止无奈笑笑:“不是已经留下了吗?”
谢仰不解:“什么?”
裴止随手捏了个雪人给他:“现在还记得吗?”
谢仰顿悟:“你是说刚进来时的那几个雪人?”
“嗯。”
其实裴止想说还有他的锅,但又觉得谢仰肯定会反驳,说这算哪门子标记,所以还是放弃了。
谢仰勉为其难满意了他的说辞:“很好,那那些就是我们来过的证明了。”
他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叮嘱道:“裴止啊,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忘了我们,我们几个可是患难兄弟啊。”
千万不要和苏皎一起玩打击报复这一套。
“不会忘记的。”裴止回道,谢仰看过去时,就只注意到了明晃晃的太阳和他安静的笑,他就像在对他起誓,神情格外认真,“我会记得你们的,谢仰。”
这是逐渊照日覆灭后的第两千四百三十二年,他们携手,一同走过了大半浩瀚冰河,于是此后,生死由天,情谊不朽,他们都会是彼此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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