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们在一起

　　刘长阳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咀嚼着霜姨的话。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想起她曾说过的“你做不到，放弃吧。”
　　“是在影射我们吗？”
　　“又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刘长阳思来想去，得出结论——天才异于常人。
　　“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

　　刘长阳走出咖啡店时，街上的人少了很多。
　　北方，天黑得早，冬天来得也早。四点不到，气温就明显下降，日薄西山，人们回家等着晚宴。
　　“嗨，在做什么？我这就过去了，大概两个小时吧。”他打通李古酌的电话。
　　“在等你。”
　　李古酌已经在路口等了好几个小时，他无处可去。
　　在家中带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熟悉的场景寄托了他太多回忆与爱，可惜这一切，马上就不属于他了。
　　黑色丰田映入眼帘的一瞬，他的第一反应是：我等的人来了，我不用再佯作坚强了。
　　刘长阳飞奔过来，把他搂入怀中，“我来晚了。”
　　他在他怀里不住地抽泣，“你怎么才来？”
　　刘长阳示意司机离开，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瘦小单薄的身影上，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带我去看星星，好不好？”

　　两人爬上屋顶，飞鸟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夕阳把云染成琥珀色，太阳一点点下沉，光芒从炽热变得温柔。远方一抹璀璨的霞光，云团像被熔金裹住，铺陈成绚烂的火烧云。
　　等到暮色渐浓，瑰丽的光彩才慢慢沉淀下来，炽热的大红色转为温柔的橘粉，四野沉浸在淡淡的暖意中。
　　乌云覆盖住了整个夜空，星光密不透风，一阵闷热扑面而来。
　　“今晚看不上了。”刘长阳遗憾地说。
　　“嗯，下来吧。”李古酌身手敏捷地爬了下去，在地面扶稳梯子。
　　两人刚一进屋，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
　　“环境不好，委屈你了。”李古酌正烧着水，发现刘长阳发消息的手顿了一下。
　　“出分了。”
　　李古酌急忙拥过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显示屏。
　　刘长阳颤抖的手指点开成绩单，乡下信号不好，文档转了好几个圈才成功打开。
　　榜首毫无疑问，是刘长阳。
　　但两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
　　屏息凝神，刘长阳向下滑去。
　　第十名：李古酌。
　　两人同步地长叹一口气，然后热烈地击掌。
　　“桌桌。”刘长阳喊道。
　　“嗯。”
　　真好，我没有让你失望。

　　翌日，出殡。
　　刘长阳陪着小同桌走完了整个流程。
　　那么大一个人，到最后，只留下轻悠悠的一撮灰。
　　“太轻了。”李古酌捧着骨灰盒。
　　刘长阳问道：“你打算埋在哪？”
　　“那间古寺旁。”
　　“我陪你。”
　　刘长阳骑上刚买的KOSDA自行车，车后座载着李古酌。
　　橡胶轮胎在水泥地上划过一道平直的印子，清风吹乱少年的碎发，一路莺歌燕舞、鸟语花香。
　　途中经过一大片丁香花圃，已经过了花季，花叶变黄、变红，不同颜色的叶片与秋高气爽的天空交相辉映，一同构成绚烂的秋景。
　　李古酌下车，蹲在湿润的泥土旁，拾起一片掉落的叶子，透过阳光，好像在欣赏它的纹路。
　　“我想埋在这。”
　　“好。”刘长阳不问原因，蹲下就开始挖坑。
　　李古酌在一旁说道，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小时候，他们都说，在春天埋下一朵丁香，到第二年就会长出一簇盛放的花朵。”

　　东北，长达六个月的冬天，呼啸的北风，干燥的气候，一片萧瑟之中，唯有耐寒的丁香随处可见。
　　有人说，在春天埋下一朵丁香，第二年，那片土地上就会长出一颗茂盛的丁香树。
　　小孩子们都对这个传言信以为真。
　　自然也包括年幼的小古酌。
　　只是，村里的孩子日夜围着那一簇簇丁香，小古酌一旦走进，他们就会向他扔泥巴或是石块。
　　“没妈要的孩子，离我们远点！”
　　小古酌会哭着跑回家，彼时，奶奶总是盘着佛珠，低声喃喃，“等明年春，你就会在街口的古树下看到你母亲了。”
　　小古酌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还说，五瓣丁香是幸运的象征，一旦找到，就会收获难得的幸运。
　　小古酌听了，下定决心，去寻找五瓣丁香。
　　“如果我幸运一点，是不是就能见到妈妈了？”
　　他沿着泥泞的道路走啊走，找到这一大片丁香花圃。
　　淡紫色的小花，在路边，簇簇团团，长得盎然。
　　可他实在是太不幸了，这一大片丁香，竟没有一朵是五瓣的。
　　小古酌闷闷不乐地随手摘了一朵，埋在土里，期待着明年茁壮的丁香树。
　　“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那棵树依旧没有长出，就像每年春天，我都会在街口守望，却从不曾见到我的母亲。”李古酌将最后一撮土盖上，一个小土包出现在眼前。
　　“走吧。”他拽着刘长阳的手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
　　“还去乡下吗？”
　　李古酌坐上后座，搂住他的腰，将脸很自然的靠在他的背上，“……不知道。”
　　刘长阳缓慢地踩着踏板，自行车平稳地行驶。
　　丁香花的香气和他身上淡淡的香令人心安，李古酌累极了，伏在他的背上睡去，在梦中呓语：“哥。”
　　“我在。”

　　临近村口，是一条由青石板新建的小路，车轮沾了水，在上面留下一条湿漉漉的痕迹。
　　野狗在青石板路上跑过，厚厚的爪垫击出清脆的乐音。
　　李古酌醒了。
　　刘长阳感觉环着自己的手臂往里紧了紧，他在路边停下，“还继续走吗？”
　　李古酌没有理会，目光凝聚在眼前的一片空地。
　　已经到了，他曾经的家。
　　那些记忆，那些往事，尽数被挖掘机拆毁。
　　村长带着一群人乌啦啦的过来。
　　村民们围着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哟，小李回来了，这位是你朋友吧，长得可真俊俏。”
　　刘长阳被这群蜂拥而上老人困住，只得尴尬地应和。
　　村长把李古酌拉出人群，“小李，村里在建造社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宿舍，以后你就住那。”
　　他的目光不住地瞟向刘长阳，“你那同学，看上去挺富的，你能不能跟他说说，给村里投点钱，也当报答我们这些伯伯婶婶对你的养育之恩了。”
　　这边刘长阳被堵在人群中，一个大嫂作为代表说道：“小李可是吃我们百家饭长大的，我们村里，哪个不把小李当自家孩子，夏天，村里唯一一个蚊帐被分给了小李家，冬天，唯一一个火炉也被分给了小李家……”
　　众人在一旁连声附和。
　　刘长阳颔首，内心鄙夷：“列位不能真的觉得，我会相信吧。”
　　但出于涵养，他还是回复道：“哦，谢谢各位对我弟的‘照顾’了。”
　　“哪里的事，你和小李是朋友，那就都是我们自家人。”大嫂阿谀奉承地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可不可以资助一下咱们这个家？”
　　刘长阳心中暗笑，“好啊，原来你们是为了钱啊。”
　　他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也很平静：“可以呀，你们对我弟这么好，那么……”他笑着扫视过所有人期待的目光，“我就送你们举报三连吧。”
　　众人眼中的光迅速消去，变得黯淡无神。
　　“故意毁坏财物罪，非法占用农用地罪，虐待罪……各位喜欢哪个呢”
　　李古酌在一旁投来崇敬的眼神，刘长阳心中暗爽，感觉自己一下高大了。
　　村长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敬酒不吃吃罚酒，拦住他们，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愚昧的村民坚决服从村长的指令，一窝蜂的围住两人。
　　“快，上车！”刘长阳跳上自行车，向李古酌伸出手。
　　李古酌拉着他的手，借力骑上后座。
　　“走咯！”刘长阳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眼前村民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
　　清越的车铃伴着青石板的咿呀，迎面秋风将村民的聒噪甩在身后，前方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整个夕阳天，少年张开双臂，肆意张扬。
　　“注意安全。”李古酌说道。
　　“好好好。”刘长阳握紧车把，“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吗？”
　　“不知道。”
　　“那你就不害怕吗？”
　　“怕什么？”
　　“怕我把你买了啊。”
　　“你不会。”李古酌不假思索地答道。
　　刘长阳抑制不住的开怀大笑，“当然不会，哥哥永远不会伤害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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