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夜未明

　　月见华被她挟在怀里，脖子上是明寐淬了毒的符刃，显得很平静:“如雪这是干什么？”

　　“幸得姐姐如今还信我，不如就帮我一下，若我安全出了大漠，姐姐定然也是安全的。”明寐将头俯到她颈侧，吐气如兰。

　　打斗的三人早已停下来看着她们，明寐抬起头，手中利刃越加逼近月见华咽喉，直视着邬兰亭:“邬哥哥还没回答我呢，若是月姐姐，你舍不舍得？”

　　“别玩了，让他们退，我们走。”答话的却不是邬兰亭，而是她身前的七夜。

　　在她拿住月见华的瞬间，七夜已经停手退到她身边，眼下站在她前面面朝邬兰亭二人，防备着他们突然暴起。

　　明明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表情，说话的语气也一如往常，明寐还是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他的怒意，这才想起怀里的月见华与他似乎有些牵连，当下拿人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月见华的脸肉眼可见的涨红。

　　见此情形邬兰亭终于忍不住了，他收起折扇，抬手指了方向:“那就请两位尽量快些。”

　　公羊卓扛着刀看着邬兰亭没说话。明寐得他表态，谨慎地让七夜先走，自己则是抱着月见华一步步满满往后撤。

　　纪修解决完那几个聚海盟弟子赶过来援助他们，恰好看到七夜意图撤退，独留明寐一人招架对面。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被明寐的身形挡住的月见华，忧心明寐安危，纪修强调出所剩无几的内力，吹响手中破音笛。

　　笛声穿越风沙到得近前时，明寐绷紧的神经跳了一下，抓住这一瞬的机会，邬兰亭一手挥扇攻明寐面门，一手去拉她怀中的月见华。

　　纪修的攻击被公羊卓挡掉，明寐回过神仰头躲避，凭着直觉抱着月见华转身不让邬兰亭碰到。

　　邬兰亭的手依着前伸的惯性抓上明寐的腰制住她，她怀中的月见华则被回身想要带走明寐的七夜拉过去。

　　公羊卓为避免误伤以刀背袭来，明寐双手空不出，又被人拿住动弹不得，被这一刀实实在在打在颈侧，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邬兰亭飞快越过她去救月见华，有人比他更快。七夜本就精的是身法，见明寐被拿住，直接提着月见华朝着纪修掠去。

　　纪修见他拿了月见华，了然明寐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只得跟着他一起先行撤离。

　　罗刹门的步法快，等邬兰亭追上去时，那几人已没了踪影。

　　纪修跟着七夜跑了两三刻，终于与带着林如雪的门人会合。

　　月见华没用打就已经晕过去了，此刻被七夜放到空着的骆驼背上。纪修正要爬上另一匹骆驼时被七夜拦住，示意他与月见华共乘。

　　纪修哂笑一声，也没跟他犟，一屁股坐下问七夜:“你就当着她的面转身走了？”

　　他边说边探手摆弄昏迷的月见华，想要将她同之前的林如雪一样放好，见七夜没有回答，便自己给了个答案：“也对，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一回生二回熟，影杀最是冷静，在乎的是任务，他人死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七夜站在地上抬头静默地看着他，看得纪修脸上笑容越来越淡，慢慢变成凌厉时才开口：“看好她。”

　　说完，他转身朝着先前逃出来的方向去了，刚走两步回过头，正看到纪修撇着嘴无奈地瞪着苏醒的月见华。

　　她身量高出林如雪不少，跟纪修这个本就人高马大的在一匹骆驼上显得格外拥挤，被纪修的动作弄醒的时候还有点懵。

　　仅仅思考了一瞬，七夜回身将月见华扯下骆驼，语气沉沉地威胁她：“我现在送你回去，知道该怎么做吧？”

　　明寐坐在沙地上，先前中了迷药的弟子和分散到其他地方找人的弟子此刻都聚到了一处，众人将她团团围住，手里的符刃也让人缴了去。

　　她却不害怕，只一径看着众人吃吃的笑。

　　邬兰亭眉头自月见华被掠后就没松开过，动作倒还算从容，可问话的声音打着微微的抖:“姑娘想是知道我的为人，我也无意伤害姑娘，只希望你能讲明身份来意，并将我师妹送回，若是姑娘也无意为敌，到时自可离去。”

　　高大的人站着对地上的女子说话，脊背是挺直的，倒隐隐透着恳求的意味。

　　明寐把目光放到他身上，细看了一会儿，忽地向后倚到沙丘上，视线也投向了众人间的缝隙处。

　　看她连手脚都放松了，一点被拘禁的感觉也无，公羊卓先前被她作弄，劈头盖脸直接冲她:“妹妹你是落到我们手里了，你的人半点不顾你转身就走，希望妹妹认清自身处境，痛痛快快的，有话说话，答不答应就吱个声。”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寐直接笑出声了，公羊卓让她笑出了脾气，扛在肩上的大刀一声闷响插/进了她手边的沙地里。

　　以刀尖为圆心的黄沙纷纷向中间陷落，直接将明寐的左手给埋了进去。

　　抽出手甩甩，明寐终于抬头看向公羊卓，后者向她高挑了眉毛，明寐干脆直接站起身来。

　　周围围着她的人向后退了一点为她腾出空间，邬兰亭警惕地盯着她。

　　明寐拍拍身上的沙，夜风将她面上的纱吹得纷乱:“你说得对，我的同伴抛下我转身就走，他们明显不在乎我的性命，那你们又怎么能希望凭着我去跟他们交换呢？”

　　又向着邬兰亭走了两步，停在他身前一臂远的地方，明寐接着说:“我本就对三仙没有恶意，现今更是没了爪子的猫，邬哥哥何必这么戒备？”

　　邬兰亭展开扇子隔开她的目光，闷闷笑了两声:“姑娘真是说笑，若是没有恶意何故一路伪装混入我三仙的队伍？况且方才姑娘的本事我是经受过的，罗刹门迷魂术少有人能习得，姑娘却深谙此道，邬某岂敢看轻。”

　　“看看看看，方才还要我自报家门，邬公子这不是已经把我摸得门清了吗。”

　　被戳破的明寐丝毫不见尴尬，又说：“邬公子见多识广，却好像不太懂我们罗刹门的规矩，落到手里的人就不会有活口，邬公子觉得这规矩如何？”

　　公羊卓的目光已经不耐烦的在两人身上来回了好几趟，觉得他们两人这些话啰哩啰嗦的，他久居大漠，不知晓也不在意什么罗刹门什么迷魂术的，只想此间事了快些回去，小师妹还在等着他呢。

　　看他这急躁的样子，邬兰亭心下生出一丝不快与担忧，聚海盟的大弟子，怎么看上去是这么个不会处事无谓无知的。

　　想是这么想，邬兰亭眼下没有心力再管其他事了。

　　他深吸口气，终于在公羊卓像是要动手前开口了:“不如何，联系姑娘的人，我们做个交换。”

　　对于邬兰亭的提议，明寐感到有些好笑。笑刚刚就笑过了，她变了脸色，认认真真看着邬兰亭。

　　邬兰亭没得到她回答，运起内功护住心神，抬眼刚看向她，就听她抱怨到:“你这个人怎么不开窍啊，他们不要我了！你换不回来人的，要杀要剐你们随意，可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明寐还没说完就被邬兰亭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逗得笑了一声，再维持不住面上的认真，话也显得轻佻:“先前月姐姐一路关照我，我对此十分感激，方才与她叙旧时没忍住送了她点东西，邬公子不妨猜猜这是份什么样的礼物？”

　　已经是后半夜了，一群人押着明寐往聚海盟行进的时候，七夜带着月见华收敛气息远远地跟着他们。

　　幸得他们返程走的是先前的戈壁，时不时出现的干瘦老树还可以为他提供庇护。

　　他看着站在人群里，被邬兰亭公羊卓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明寐，默默思考着对策。

　　七夜习得是罗刹门最精深的隐匿术，此刻融进阴影里无声无息，仿佛本就是道影子，奇的是跟着他的月见华也一声不吭。

　　熟悉的人就在前方，她却只看着七夜近在咫尺的背影，眼神复杂。

　　邬兰亭被明寐先前的威胁扰乱了思绪，他没有亲眼看到明寐抓月见华的全过程，还是听到她的声音才发现月见华被挟持，因此根本不敢赌明寐是否真的对月见华做了什么手脚。

　　再加上先前醒过来的弟子声称他们晕倒是中了药，那药见效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邬兰亭害怕她给月见华也下了药，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他关心则乱，太过于忧心月见华现在的境况，忘记了月见华本就医术精湛善于解毒。

　　然而在关心之外，一个会用毒的罗刹门弟子，还是个女弟子，这种种条件叠加，不免让邬兰亭想起故人。

　　浩浩汤汤的人群在拂晓时分才抵达了聚海盟，七夜看着明寐被人蒙了眼散了发、撸掉所有首饰后推进了个不见光的屋子，在他们走后跳上屋顶，藏在风塔后。

　　大漠中难有高楼，这充作牢房的屋子只有一层，位置也远离中心，背后就是一小片海子。

　　七夜从风塔后探出头观察周围情况，月见华在快要靠近聚海盟时就被他打晕藏在了个背风的地方。

　　若是等下真被人发现，他也有最后一点退路。

　　太阳从沙漠金黄的地平线处晕出第一缕光线，将七夜观察情况的眼睛晃了下，他眯了眯眼适应骤然的光明，想起刚刚纪修讽刺他的那些话，觉得很好笑。

　　纪修明明什么也不懂。

　　他说得对，但也有一点不对，七夜想。这世上多的是死活他都毫不关心的人，他们的生命连同他们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她不能死，对自己而言，只有她的生命会产生意义。从很久、很久前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

　　屋外的七夜短暂地沉入情绪中，与此同时，明寐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里，靠着土墙边，又听到了那些缥缈的呼唤。

　　她突然睁大眼睛，失控地扯着头发胡乱去遮耳朵，妄图以此隔开那些遥远的声音，过往的场景也在这声声呼唤中浮上心头。

　　颜影双杀是杀手堂的招牌，可这招牌也并非无往不利的，最初的颜杀也真的只是颜杀，她牢牢把握自身优势去完成任务，用外表辅以迷魂术迷惑敌人，为影杀创造机会，在适当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刚开始顺利时，见过她脸的人都死了个光，也就一直是这么干的。直到有一次，明寐一直记得。

　　那是六七年前的一个夏天，刚好是她正式执行任务一年后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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