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权门,娘子她马甲掉满燕都

作者:江阿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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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重逢


      瓦肆风雪初歇,青石板上的积雪映着稀薄天光。街角的说书台前,三两个裹着厚袄的听客正缩着脖子跺脚。

      稗史堂二楼临窗的隔间里,沈昭捧着暖炉,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紫檀案几。李扶枝新沏的龙井腾起袅袅白雾,氤氲了窗外招幌上"稗史堂"三个漆金大字。

      “……那包公三勘蝴蝶梦,端的是一桩奇案!”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唾星四溅。

      药库风波平息后,上官蘅的态度却出人意料地转变。原本被边缘化的沈昭,竟渐渐被委以重任——从最初在偏院库房的账册核验,到各房月例的调度安排,乃至年节家宴的筹备事宜,都一一让她涉足其中。这般架势,倒教府中下人暗自揣测,莫不是主母有意栽培这位三少夫人执掌中馈?

      眼下年关将至,上官蘅思及年节繁务将接踵而至,竟难得大发慈悲,允了沈昭几日清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沈昭总算能抽空来她的稗史堂坐坐。只是眼下各家各户都忙着张罗年事,这茶肆讲坛也自然冷清不少。

      “少东家这般入神,莫不是在想如何振兴年关生意?”

      苏羡礼的声音突如其来,惊得沈昭指尖一颤。她抬眼望去,不知何时,这位右相公子已斜倚在对面的湘妃竹椅上,月白锦袍上还带着几片未化的雪屑,衬得他眉目之间笑意清澈如霁光新雪。

      “客流清淡未必是坏事。”沈昭将手中茶盏缓缓推过去,青瓷底沿在案几上划出一道水痕,“正好趁机理清账目。”

      苏羡礼却未伸手去接,反而微微前倾:“今日来此,可不是为听你谈买卖。”

      “此话怎讲?”

      “五姨娘那桩事——听说最后推了个丫鬟顶罪?”

      沈昭瞳孔微缩。那日膳厅中,四姨娘煞白的脸色忽地浮现眼前,随之而来的,是上官氏拨弄念珠时,那串珠间细微的刮擦声,在静夜中竟显得分外刺耳。

      “阿羡。”她唤出了那个久违的旧称,声音低得仿若窗外雪落,“你可知我婆母的过往?”

      “上官蘅?”
      苏羡礼轻笑,指尖在桌边书脊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那是他们幼时私塾中定下的暗号,意为:“此事凶险。”

      窗外,说书人正讲至包公夜审阴魂,惊堂木“啪”然炸响,声如霹雳。

      “琅琊王府的掌上明珠,嫁入颜府二十载,却无出——直到三姨娘死后,三郎君与四娘子才记在她名下。”
      说至此处,他神色微顿,蓦地俯身靠近,雪光倒映在他眼中,泛起一丝锋利寒意。

      “那位三姨娘,乃抱朴剑阁阁主之独女。据说临产前还能在梅苑舞一套‘落梅剑法’,却在产下四娘子后……”他手指在自己颈侧一划,“突患热厥,三日而亡。”

      茶烟缭绕,他的语声愈发低沉:“更怪异的是,剑阁遣人查探,却连遗体都没见着。上官氏以‘恐传染’为由,当夜便急急焚化。”

      沈昭指间茶盏微颤,盏中水面荡起圈圈细涟。

      “另有坊间传言……”苏羡礼忽地轻笑,指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缓缓写下一个“囚”字,“说那位剑阁千金,是撞破了某些‘不该看见’的秘密。”

      烟雾氤氲间,沈昭仿佛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映在苏羡礼的眼底。三姨娘暴毙的“热厥症”,五姨娘蹊跷的滑胎,上官氏永远纤尘不染的衣袖……那些过往如断珠般的记忆,此刻仿佛串联成了一张森冷的蛛网,隐隐透出腥气的轮廓。

      “昭昭。”苏羡礼忽然接过她指间的茶盏,温热的指腹贴上她微凉的手背。他低首斟茶,雪芽在沸水中翻腾起伏,雾气升腾间,他将茶推至她面前:

      “既非池中物,何苦困于一池波澜?不若,作壁上观。”

      楼下,说书人忽然拔高嗓音:“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明刀明枪——”
      惊堂木应声落下,“而是杀人不见血的规矩!”

      ----

      浮岚院的青瓷烛台上积了半寸烛泪,沈昭膝头的话本正翻到《将军卸甲》第十二回。窗外忽地掠过一阵寒风,书页间夹着的松针书签簌簌作响。

      “凡军行,山涧险阻须察地脉……”

      清冷如碎玉的声音惊得沈昭指尖一颤。回首时,颜怀卿正立在屏风旁,雪色鹤氅上还沾着未化的寒星。他目光扫过话本封皮,那上头绘着的将军画像竟与他有三分神似。

      “府中几位姨娘都说你近来醉心于茶肆听书,”他解下鹤氅挂在熏笼上,袖间落下一缕沉檀香,“没想到连回府都不忘带一本。”

      “……郎君何时来的?”沈昭耳尖微热——这话本讲的是边关将领与闺阁女子借兵法传情的故事,此刻被正主撞见,倒像是她存了别样心思。

      "兵者诡道,"颜怀卿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市井话本倒懂得多。"

      沈昭忙用绣帕掩住书中批注,正要岔开话题,却又听他道:
      "明日卯时,随我出府。"

      ----

      门扉轻响,沈昭推门而入。她原以为是颜怀卿另有应酬邀约,却未曾料到,灯影交错中,雅间内端坐的,竟是她数月未见的兄长——沈行知。

      灯下,一袭浅黛儒衫的男子缓缓起身,声音温润如旧,唤她一声:“昭昭。”

      这一声,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越过两个春秋。沈昭怔在原地,几乎不敢置信,轻轻唤道:“阿兄?”随即快步上前,却又像怕触碎了梦,步子迟疑而轻缓。

      沈行知看着她,眉眼仍旧温和清朗:“去蔚县的临时调令提早了几日,特回来看看你。”

      蔚县地近北羌,扼守水陆要冲,素称“紧要缺”。
      曾经的御史台侍御史,遭人构陷贬至澧县,风雪载途。
      如今,行知哥哥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沈昭眼眶倏然泛红,那点未曾宣之于口的委屈也在此刻几欲决堤。然而下一瞬,她已极力稳住情绪,低头退后一步,复又敛衽一礼:“阿兄远归,昭昭失仪了。”

      她身后不远处,颜怀卿负手而立,将她这一连串情绪起伏尽收眼底。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沈昭——带着喜悦与真情,有着血肉之躯的温度。

      沈行知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柔和:“见你安然无恙,我便安心了。”旋即转身向颜怀卿揖礼,“今日之邀,是我唐突,烦三郎相伴。”

      颜怀卿只回以颔首,神情温淡:“沈兄远道而归,该是一喜。”

      三人落座后,沈行知寒暄几句,问起沈昭近况,又说:“我送你的《六经注疏》读得如何?你自小爱书,不该因成婚荒废。”

      “阿兄说得是。”沈昭轻声应着。

      沈行知又问她是否困苦,银两是否足用。她摇头笑言“府中一切妥帖”。

      他不再追问,只将茶盏轻轻一推:"昭昭,我让火房煮了澧县的藕粉圆子,你去看看可好了?"

      窗外的光透过雕花棂格,在他眉宇间投下深浅不一的影。沈昭知道,这是沈行知要与颜怀卿单独说话的托词。她起身行礼,裙摆扫过案几时带起一阵淡淡的柏木香。

      ----

      门扉合拢的刹那,沈行知的声音隐约传来:“颜大人可知,昭昭十二岁便能解《棋经》十三篇?”
      沈昭耳尖倏地烧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阿兄还是这般——她摇摇头,唇角却忍不住翘了翘。

      廊下清风徐来,竹帘轻响。
      “颜三娘子好棋艺。”
      一把洒金扇斜刺里递到眼前,沈昭抬眸,见是个陌生郎君——他生得极俊朗,眉目如墨裁就,偏生眼尾微微上挑,生生将三分书卷气拗成了七分风流态。腰间蹀躞带悬着大理寺铜牌,玉扣旁还坠着个獬豸纹的血玉扇坠。

      李扶枝急忙附耳:“娘子,这位是大理寺少卿叶大人。”
      沈昭福身行礼,鬓间步摇纹丝未动:“叶少卿安好。”

      叶绍棠“唰”地收了折扇,从袖中取出一封朱漆密函:“剑南道的棋局,烦请三娘子转交颜子毓。”
      “子毓”二字笔锋凌厉,沈昭指尖微蜷——原来这便是他的字。
      她忽然想起昨夜替他研墨时,那方歙砚上刻的正是“玉韫山辉”四字。

      “若是朝务机密……”她指尖在袖中微蜷,面上却浮起合乎礼数的浅笑。
      “不过通关文牒,”叶绍棠轻笑,“元宵后,他需赴蜀中平乱。”

      沈昭接过信函,忽见窗棂影子落在掌心,纵横如棋盘。
      “叶大人可会下盲棋?”
      她突然问道。

      叶绍棠挑眉。

      “书里说……”沈昭喃喃说着,指尖轻点那道最长的阴影,“蜀道如棋,有时要闭着眼走。”

      “妙喻,”叶绍棠大笑,“改日定向娘子讨教。”

      沈昭却摇首笑道:“不敢当,棋艺浅薄,不过略懂皮毛罢了。”
      言罢,微福一礼:
      “今日尚有事在身,便不多叨扰叶大人了。”

      她身姿清清冷冷地退去,风吹袂角,步伐从容。

      叶绍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折扇轻敲掌心,只觉唇畔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他原想着,颜子毓这般冷肃之人,配的该是个循规蹈矩的木头美人——倒不想竟是块温润的璞玉。

      难怪颜子毓会动心。

      ----

      室内寂静,只有茶香氤氲,烛影微晃。

      沈行知抬眸望向对面之人,语气仍温润,却不再是寒暄:“舍妹柔顺规矩,从不与人争抢。她自小便不受母亲喜爱,事事靠我庇护。如今嫁入贵府,颜三郎以为,她过得如何?”

      颜怀卿端盏不语,盏沿微微旋转,片刻后才淡声回应:“她一向沉稳安分,礼数周全,于府中无甚不妥。”

      “昭昭的出身或许非府中所择嫡妇之选,若将来另有安排,只盼三郎念她一片素心,护她周全。”

      “昭娘子父亲沈文舟,曾任镇北军节度使,功勋卓著,”颜怀卿盯着茶盏,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沈大人以身殉国,官家追封、赐荫,沈家方得今日之位——若论血脉门风,她并非下嫁。”

      话轻如风,却掷地有声。
      而此番话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沈昭配得起任何门第。

      沈行知旋即低笑一声:“有三郎此言,足矣。”

      他正欲重温两盏热茶,又听得颜怀卿补了一句:

      “世人多言旁顾,我既有昭娘子,便不会再娶。”

      沈行知微微一愣,抬眼看他,那眼中波澜不兴,却见一寸沉静执念。
      他缓缓点头,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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