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砚昭明

　　然而，树大根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显庸虽倒台，但其经营多年，仍有死忠潜伏，更遑论那些因利益链条断裂而狗急跳墙的亡命之徒！一场针对林烬和“幕后推手”的疯狂反扑，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酝酿。

　　沈砚在行动当夜便敏锐察觉到了危险。鸽组截获几条零碎信息：几个与周显庸有极深利益牵扯的致仕官员、被断了财路的私盐贩子、以及四海帮逃脱的几个悍匪头目，正在秘密串联，目标直指“林烬”和“提供关键情报的细作”。

　　“公子，风声不对，我们是否暂避？”月影忧心忡忡。

　　沈砚看着窗外依旧繁华却暗藏杀机的运河夜景，摇了摇头：“此时离开，反显心虚。加强戒备，尤其是清霜、阿竹他们，务必保护好。另外...”他眼中寒光一闪，“把周显庸黑账中，涉及那几个致仕老鬼和私盐贩头的部分，抄录几份，想办法‘送’到他们仇家手里。”他要让这些亡命徒自顾不暇！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对手的疯狂与效率。

　　三日后黄昏，林烬在路金钺和柳遗风陪同下，视察运河码头，查看首批北运粮船的装货情况。粮船庞大，占据了河道。夕阳的余晖给河面镀上一层血色。

　　突然！

　　“咻咻咻——！”凄厉的箭啸撕裂暮色！数十支火箭从岸边几艘看似寻常的货船和岸边的仓库窗口中暴射而出，目标并非林烬等人，而是那些满载粮食、干燥易燃的漕船！

　　“敌袭！保护粮船！”林烬瞳孔骤缩，厉声大喝！护卫们纷纷拔刀格挡火箭，扑向岸边试图揪出放箭者。

　　然而，袭击者的目标很明确——制造混乱，焚毁粮船！火箭如雨点般落下，尽管护卫奋力扑救，仍有几艘粮船被点燃，火势迅速蔓延！码头上顿时大乱，搬运工惊叫逃散，船只互相碰撞堵塞河道！

　　“卫锋！带柳先生先走！”林烬将柳遗风推向路金钺，自己则拔剑冲向火势最猛的粮船，试图指挥救火，减少损失！

　　就在这混乱之际，几名黑衣蒙面的死士，如同鬼魅般从燃烧的船影和混乱的人流中窜出！他们显然观察多时，目标精准——直扑被卫锋护着、正向安全地带撤离的柳遗风！柳遗风是后勤核心，除掉他，等于断北境一臂！

　　“保护先生！”卫锋等人拼死抵挡，但死士武功高强，招招搏命，瞬间便有两人倒下！一支淬毒的弩箭，刁钻地穿过护卫间隙，直射柳遗风后心！

　　千钧一发！

　　“铮——！”

　　一声清越激扬的琴音，如同裂帛，突兀地在混乱的码头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刺人耳膜！

　　那射向柳遗风的弩箭，竟被一道肉眼难辨的、细如发丝的银光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箭杆尾部！弩箭方向微偏，“哆”一声钉在柳遗风身旁的货箱上，箭尾犹颤！

　　众人皆惊！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艘未被波及的精致画舫船头，不知何时立着一位青衣琴师。他身姿挺拔，面上覆着一层轻纱，看不清容貌，膝上横放着一具通体黝黑的古琴。方才那救命的琴音和银光，正是出自他手！

　　死士首领眼中凶光一闪：“还有同伙！杀了他！”立刻有两名死士调转方向，如鹰隼般扑向画舫！

　　那青衣琴师神色不变，十指在焦尾琴上骤然轮拂！琴音不再清越，变得急促、铿锵，如同金戈铁马，杀伐之音破空而出！冲在最前的死士只觉耳中轰鸣，气血翻涌，眼前幻象丛生，脚步顿时踉跄！紧随其后的死士稍好，却也被琴音扰得心烦意乱。

　　“装神弄鬼！”死士首领见琴音扰人，亲自搭箭，一支劲弩带着刺耳尖啸，射向沈砚面门！这一箭又快又狠，角度刁钻！

　　沈砚正全力抚琴干扰另外两名死士，眼见弩箭射到，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

　　“哼！”一声冷哼如同惊雷炸响！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水面，后发先至，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雪亮寒芒！

　　“铛！”一声脆响！那支致命的弩箭竟被凌空斩断！

　　来人正是林烬！他本在指挥救火，见柳遗风遇险又被琴师所救，又见琴师遇袭，电光火石间便已飞身来援！他虽不知这琴师是谁，但方才那救柳遗风的一手，足以证明是友非敌！

　　林烬挡在画舫前，剑指死士首领，杀气凛然：“宵小之辈，受死！”他剑法大开大阖，气势磅礴，瞬间将死士首领和另一名死士卷入战圈！琴音的干扰加上林烬凶悍无匹的剑势，死士首领顿感压力如山。

　　另外两名被琴音所扰的死士，稍一恢复，也悍不畏死地扑上！

　　沈砚压力一松，但危机未除。他目光扫过混乱的码头：粮船火势未减，柳遗风、路金钺虽暂时安全，但被残余护卫护着，仍受零星冷箭威胁；而林烬独斗三名顶尖死士，险象环生！更麻烦的是，远处似乎还有新的敌人影影绰绰地赶来！

　　必须破局！

　　沈砚眼神一凝，十指在焦尾琴上速度陡然加快！琴音变得极其尖锐、诡异，仿佛无数细针钻入脑海！他不再无差别干扰，而是将大部分琴音力量，凝聚冲击那三名围攻林烬的死士！

　　“呃啊！”一名死士首当其冲，只觉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动作瞬间变形！

　　林烬何等人物？战机稍纵即逝！他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档，剑势如毒龙出洞，精准地刺入那名死士咽喉！同时旋身一脚，将另一名因琴音稍滞的死士踹飞数丈，口喷鲜血！

　　死士首领又惊又怒，他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合击！琴音扰神，剑法夺命！眼看手下瞬间折损两人，他心知事不可为，虚晃一招，抽身急退，同时吹响一声尖锐的哨音！

　　剩余的几名死士和岸上放火的亡命徒闻讯，立刻抛下目标，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燃烧的船影和混乱的街巷中。

　　危机暂解。

　　林烬持剑而立，微微喘息，警惕地环顾四周。他看向画舫船头的青衣琴师，抱拳沉声道：“多谢阁下援手！北境林烬，感激不尽！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他日必有厚报！”

　　沈砚隔着轻纱，看着岸边那浑身浴火烟尘、却依旧如标枪般挺立的将军。那陌生的“林烬”二字传入耳中，却如冰锥刺心！不是他...不是那个记忆中的人...只是那熟悉的眉眼？还是...他强迫自己冷静，隔着纱幕，声音清冷疏离，刻意改变了一丝声线：“路见不平，举手之劳。林将军不必挂怀。在下天音阁琴师，沈七。”他用了化名。

　　林烬眉头微蹙。天音阁？他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重州新近崛起的清雅艺馆。这琴师身手诡异，琴音竟能扰敌心神，绝非普通乐师！但对方不愿透露身份，他也不好追问。

　　“无论如何，今日之恩，林某记下了！此地凶险，沈先生也请速速离开！”林烬再次抱拳，转身冲向仍在燃烧的粮船，指挥救火善后。

　　沈砚看着林烬消失在烟火中的背影，指尖在焦尾琴冰冷的琴弦上轻轻拂过。那惊鸿一瞥的侧脸轮廓，那挥剑时凌厉的气势，还有那名字...为何心中会泛起如此强烈的悸动与...酸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思绪，对船夫低声道：“速离此地。”

　　画舫悄然滑入渐沉的暮色与未散的硝烟之中。

　　*

　　周显庸通敌叛国的铁证震动朝野。尽管朝中有人试图为其开脱，但在北境贺擎苍一系将领的强烈要求和汹涌的民愤压力下，皇帝不得不下旨：周显庸、万有财等主犯凌迟处死，抄没家产，夷三族！四海帮骨干尽诛，余众流放。重州官场迎来大清洗，一批有能且相对清廉的官员被提拔。

　　柳遗风正式出山，以贺擎苍幕僚身份，总揽北境后勤及新掌控的重州、乃至后续打通的其他南方州府的粮秣、财赋调度。他展现出惊人的统筹能力，如同精密的枢纽，将各方资源源源不断输向北境前线。
　　路金钺因“助平叛、稳地方”之功，被林烬擢为南北商道总管，专司对接北境物资。商人本性难抑，他摩拳擦掌，眼前已铺开通天商路。

　　然命脉岂容轻忽？林烬纳柳遗风谏言，起用其门生崔珩——刚直干才，因拒同流合污而赋闲。授其重州漕运使兼盐铁监事，掌漕运、督专卖，务求高效廉洁。

　　至此，重州格局立定。

　　林烬因整顿重州、肃清内奸、打通粮道之大功，被贺擎苍表奏朝廷，擢升为北境副将，独领一军，威名更盛。他坐镇重州一段时间，确保局面彻底稳定，柳遗风体系运转顺畅。

　　沈砚的天音阁，因在此次风波中“不畏强权”以及沈七在码头“仗义出手”的传言，声誉大涨。加上周显庸倒台后环境的改善，生意愈发兴隆，情报网络也趁势在重州扎得更深更稳。他通过鸽组，默默关注着“林烬将军”的动向，心中那点疑虑和莫名的熟悉感，如同野草般滋生。

　　重州事了，林烬即将率部分精锐返回北境前线。临行前夜，他在路金钺安排的僻静小院中，独自擦拭着伴随他多年的玄铁枪。枪身幽暗，映着跳跃的烛火。

　　卫锋悄然入内，低声道：“将军，查清楚了。那日码头出手的琴师，确是天音阁的人，名唤沈七。此人约莫二十出头，琴技超凡，来历神秘，约半年前随天音阁在重州开张时出现。深居简出，极少露面。”

　　“沈七...”林烬低声重复，眼前闪过那青衣覆纱、琴音退敌的身影。那份在生死关头展现出的诡异能力和沉静气质，绝非寻常。“继续留意此人。天音阁...不简单。”

　　“是！”卫锋应道，迟疑片刻，“将军，还有一事...我们在清理刺史府密室时，发现一份名单，是周显庸安插在北境军中的几个暗桩！其中一人，职位不低！贺帅密令，请将军速返北境，亲自处理！”

　　林烬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知道了。通知下去，明日卯时，拔营回北境！”

　　他望向窗外北方漆黑的夜空。重州的污浊虽已涤荡，但更大的风暴，正在北境的冰河铁骑前酝酿。而那个神秘的琴师沈七，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虽已平复，却留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痕迹。

　　运河的波涛依旧，载着北去的粮船，也载着各自的心事与使命。

　　林烬北上，沈砚南顾。

　　重州这一页已然翻过，但命运的丝线，在那一场混乱的火雨与琴剑交鸣中，已悄然缠绕。下一次的交汇，或许就在那决定天下归属的战场之上，亦或是更加波谲云诡的朝堂深渊之中。

　　河清海晏之路，道阻且长。然星火已燃，终将燎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