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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安
卯时正,探春端着彩绘的漆器盥盆,藏花手端托盘,有加了珍珠粉、檀香、丁香的澡豆。漱口的瓷制漱盂,以盐为基底混合了茯苓、薄荷、冰片、沉香制成的牙粉,象牙的篦子和素馨花油。
虽已是春日,冬日的萧瑟还未完全褪去,屋里仍旧烧着地龙,春花二人推门而入,温暖的素馨香气扑面而来,仿若置身花圃。
是香雪云霓的香气,很是清甜的味道。
原以为累了这许多日,小姐定然会赖床不起的,她们二人还提早几刻进来准备叫醒主子,没想到小姐已经起身了。
还在从平崖带来的大药箱前翻找着什么,地上一片狼藉,摆满了从药箱中掏出的药瓶。
听见她二人进来,玄珠依旧坐在软凳上翻找着,头也不回的问:
“我的金玉断续膏呢?”
探春藏花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疑问,二人急急放下手中物什,快步行至小姐身前蹲下,双眼紧张地上下打量小姐“小姐可是受伤了?”
玄珠见她二人关切紧张的样子,摆摆手“不是我,是那位邬公子。”
说罢看了眼紧闭的门窗,勾勾手让她二人近前些,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转,闪着奇异的光亮,唇角的弧度透露出她的得意,低声和她们二人说了自己的计划。
探春藏花复对视一眼,眼中有疑惑闪过,藏花很是担忧的问询“小姐,您这计划倒是行得通……可……您得如何见到邬公子呢?”
玄珠从软凳上起身,莲步轻移至妆台前,拿起一只芙蓉纹的掩鬓对镜自照。
“所以呀,你们二人今日便去帮我查查,这邬公子都经常去哪些地方,我也好去偶遇一下。”
探春起身,心中暗暗不赞成小姐的计划。刚想说,私自与外男相见于理不合,更何况是为其诊治这种私密之事,这是东京,若传扬开来,小姐还如何做人呐?
还没等开口便被藏花拦住,恰巧此时吴嬷嬷进来服侍,三个对了个眼神,藏花便拉着探春出去了。
刚站在廊下,探春就甩开了藏花的手,一脸气愤的样子,却还是压着嗓子低声说:
“藏花,你可知倘若事发,小姐在东京就没脸再见人了!”
看着探春着气急败坏的样子,藏花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知?可眼下小姐的确需要助力不是吗?是你能行走御前还是我能?朝廷被太子把持,等闲人近不得圣上,这位邬公子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探春哑了声,藏花说的的确在理,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藏花拍了拍肩膀。
“好了探春,小姐心中自有计较。去知会品秋逐月一声,我和嬷嬷服侍小姐洗漱了。”
一清早向母亲问安后,随母亲一同到了瑞安斋向祖母请安。
祖母身边的嬷嬷通报后,随母亲入了瑞安斋。
崔玄珠身着浅艾绿竖领对襟纱袍,袍身织有暗银折枝玉兰花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领口、袖口及衣缘镶有三指宽的遍地金草花纹绦边。
下裳是松花色织锦马面裙,裙澜织有金线江崖海水纹,行走时金纹闪烁,如潮汐涌动。
头戴金累丝海棠花步摇,一对儿金质点翠蝴蝶掩鬓。
姿容雅正,端丽而不失娇俏,华贵雍容而自带清雅。周身散发着香雪云霓的淡淡花香,步履行动间环佩无声,唯裙摆微动,如春风拂柳。
玄珠在离祖母座前五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目光垂视地面,行了个万福礼。
“孙女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虽在平崖长大,可这一举一动,行礼问安的礼数却是半点不输京城闺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侯夫人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祖母也很是满意的点着头,伸手招呼她近前来。
“凝姐儿,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玄珠上前两步,祖母拉着她的嫩手在手里拍了拍,上下打量她的身量。
面上虽有些连日赶路以致的倦色和疲态,可那也掩不住其绝色的芳华。
“好孩子,可算是回府了。路上劳累了吧,这几日好好在府里休息着养养身子。”
“得见祖母与母亲,凝儿早忘了累是什么滋味了,现下就是让孙女绕着东京城跑两圈也不嫌累。”
玄珠的俏皮话惹得祖母与母亲笑意连连,从前在平崖她也最会哄外祖母开心了,既顶了崔氏女的身份,替她孝敬长辈也是应当的。
“这些年多亏你外祖家,才把你平安养大,祖母才能得这阖家团圆之喜啊。”说着祖母的视线望向大儿媳,言语间多有欣慰。
“侯府有个好亲家,靖臣福气好得了你这个贤内助,如今凝姐儿也回来了,我们侯府的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老太君不吝夸赞,几句漂亮话听得侯夫人心情大好。
她这婆母啊,是内阁大学士的嫡女,最是看中教养规矩了。若是得了她的青眼,她倒也爱和小辈们多亲近。可若是她瞧不上的,她是一个眼神也懒得给,几句话能给人呛个跟头。
正巧此时嬷嬷端着茶盏进门,侯夫人上前端了过来,亲自侍奉婆母用茶。
“母亲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心自然要往一处使。”
祖母用完茶,玄珠递上一方春水碧的湖绉丝帕,上面绣着一簇清雅的素馨花,细闻还有素馨的香气。
老太君心中熨帖得很,直夸裴氏教女有方,不论儿媳还是孙女都是高门闺秀的典范。
侯府二房的二夫人邹氏,携嫡女崔明珠和庶女崔宝珠遣人通报,在门外候命,得了传召方入内请安。
二夫人请了安,眉弯眼笑热切的拉住了向她行礼问安的玄珠,一双眼睛盯着她仔细瞧。
倒是个美人坯子。
“哎呦呦,这便是凝姐儿吧。瞧瞧这漂亮的,跟画儿上的仙女儿似的。我房里这两个丫头,是比不上了,大嫂,你好福气呀!”
侯夫人只笑着和她打趣“哪有弟妹好福气,女儿在身边养大,你不知我这些年有多羡慕。”
侯夫人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邹氏向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知道心里又打什么鬼主意。
二房嫡女崔明珠站在母亲身侧,听着母亲夸奖崔玄珠的话,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崔玄珠身上。
那张脸,纵然带着些许倦色,也难掩其清丽绝俗,端方行礼中呈现出温婉娴静,说话间又俏皮灵动,确如母亲所说是自己无论如何用脂粉堆砌也及不上的。
二夫人招呼自己女儿上前:“明姐儿,快来,这是你七妹妹刚从平崖归家呢。”
侯夫人也含笑站在女儿身侧,为她介绍家中姐妹:“这是你五姐姐明珠,六姐姐宝珠。”
玄珠一一行礼问好,礼数十足。
崔明珠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嘴角却硬生生扯出一个看似亲热的弧度,上前一步,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
“七妹妹长途跋涉,想必是累坏了。瞧着这气色,还是该多在屋里静养才是正理。这春日里风邪最重,妹妹身子娇贵,少出门走动,也免得…过了病气给旁人,平白惹长辈忧心。”
她尾音拖长,那“病气”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像淬了毒的蜜糖。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二夫人邹氏掩着帕子假意轻咳一声,目光瞥向别处。二房庶出的六姑娘崔宝珠神色飘忽的低着头,不吭声。
五姐姐近日来脾气都不大好,总拿她撒气。她知道,是因为七妹妹回府的事儿。从得知七妹妹要回府,这西平侯府的好东西是源源不断地涌向七妹妹的晚香堂。
名贵的药材、时新的衣料、精致的钗环、罕见的摆件…侯爷和侯夫人的愧疚与补偿之心,崔少白的满腔热忱,全都化作了这实打实的宠爱。
更何况五姐姐的未婚夫婿,还是捡了七妹妹的。
晚香堂的风光,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崔明珠的眼睛。
闻言侯夫人不大高兴,却因着她看似关切的话语没法说点什么,只安抚的顺了顺女儿的后背心。
崔玄珠微微侧过脸,目光平静地迎上崔明珠那双充满敌意和嫉妒的眼睛。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像是平崖深潭的水,映着对方略显刻薄的姿态,不见半分波澜,也无半分被刺痛的愠怒。
她甚至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那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声音依旧温软,却像拂过水面的微风,不带一丝涟漪:“多谢五姐姐关怀,凝儿省得。”
这轻飘飘的一句,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崔明珠准备好的后续奚落被噎在喉咙里,一口气不上不下,脸色顿时有些发青。
祖母脸色不虞地看了眼这个平日里就挣来抢去的孙女儿,淡淡开口打断。
“行了,晓得你心疼妹妹。凝姐儿如今身体康健哪来什么病气,你莫乌鸦嘴胡乱说了。”
崔明珠一张脸霎时青一阵白一阵,站在原地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只觉得脸皮都被撕下来扔在地上了。纵使妒火中烧,也不敢抬头看祖母的神色,只狠狠剜了玄珠一眼。
小蹄子,刚回府就得祖母出言维护,倒是很会使手段。
二夫人邹氏见女儿被婆母呛了一句,一张笑脸也白了几分。刚想出言调和两句就听婆母又发了话,生生把话头憋了回去。
“侯爷和二爷还没归府吗?”
几人都落了座,侯夫人心中对二房的不满又多了几分,这个崔明珠,一见面就给凝儿使绊子。侯夫人呷了口松萝茶,顺过气儿来回婆母的话:
“三郎五郎和一早跟车去接侯爷和二弟了,想必这时也快回府了。”
三郎名唤崔少桓,二房嫡子家中行三。崔少白行五,侯府嫡子唤一声五郎君。
一行人往膳堂而去,刚过了抄手游廊就见从二门过来的侯爷等人。
侯爷和二爷还穿着官服,官帽摘下被拿在手中。风尘仆仆的,眼下青黑满面倦色,胡茬都冒了出来,俨然是一晚没合眼的样子。
西平侯崔靖臣迈上阶梯,抬起头就见到妻子身侧那抹浅艾色的瘦弱身影。
和平崖送来的画像别无二致,春日暖阳落在她脸上,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莹白,近乎透明,淡青的血管在薄薄的肌肤下若隐若现。
那小人儿款步移至身前,规矩的行了一礼,声音宛若黄鹂般清脆的唤了声:“父亲万福。”
西平侯威仪的脸上也难掩激动与愧疚,看着身前这个几乎被自己“遗忘”在平崖的女儿,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伸手扶在她瘦弱的肩上,沉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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