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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春-缱绻残像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裴亦初脸上,天气预报的红色警报像一道伤口裂开。
“青岛在下暴雨”,他的手指划过卫星云图,“航班都取消了”
白暮雪正在整理行李。
他把防晒霜放进收纳袋,又拿出来,又放回去。
“没事的”他的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过几天去也可以的”。
窗外传来割草机的轰鸣。
裴亦初突然抖了一下,像是被声音惊扰。
但这个季节不该有割草机工作,物业上周就贴出通知,冬季养护期截止到三月。
“去散步吧”,裴亦初站起身。
胰岛素泵的导管从腰间垂下,末端没有连接针头,只是空荡荡地悬在那里。
傍晚的珠江边刮着暖风,白暮雪刻意走得很慢,数着两人的脚步声。
他的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脆响,但裴亦初的皮鞋声总是慢半拍,像是回声。
路灯突然亮起,白暮雪跳着去踩裴亦初的影子,这是他们常玩的游戏。
但水泥地上只有一道阴影,他自己的。
“裴亦初”他停下来,“你为什么没有影子?”
对方正望着江面的游船。
那些船亮着彩灯,但倒映在水里时全是模糊的光斑。
“这边路灯挡着吧”,裴亦初的声音混着汽笛声,“我站在你的阴影下,没有影子”。
白暮雪低头看地面。
路灯从正上方照射,根本不可能完全遮挡影子。
“是吗”,他轻声说,用脚尖去碰触影子的边缘。
裴亦初突然哼起《春天奏鸣曲》。
但旋律总是卡在同一个小节,像跳针的唱片。
“春天的影子消融了呀”,他转过头微笑,“在冬雪里”。
这句话让白暮雪怔住。
裴亦初从来不用这种诗意的表达,他总是说“光照角度”或者“投影原理”。
“好吧”,白暮雪继续往前走,他故意踩到一个水坑,污水溅湿了裤脚。
但裴亦初的鞋面干干净净,仿佛飘浮在地面上。
卖花的小贩经过。
“先生买支玫瑰吗?”篮子里的花红得刺眼。
裴亦初伸手去掏钱包,但口袋是空的,他今天穿的运动裤根本没有口袋。
“我来吧”,白暮雪付了钱。
玫瑰刺扎进手指,血珠渗出来时,他看见裴亦初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感觉到了疼痛。
他们坐在长椅上吃冰淇淋。
白暮雪的巧克力味融化得快,滴在手上黏糊糊的。
裴亦初的香草味却毫无变化,连形状都保持完美。
“你看那颗星”裴亦初突然指向天空。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有一片灰蒙蒙的云层,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根本不可能看见星星。
江风突然变凉。
白暮雪打了个喷嚏,裴亦初立刻脱下外套给他披上。
但那件外套没有温度,也不带着熟悉的佛手柑香气,就像刚从衣柜里取出来一样。
“冷吗?”裴亦初问。
但他的呼吸没有在空气中形成白雾,尽管气温已经降到12度。
白暮雪抓住他的手。
皮肤是温热的,但脉搏处一片寂静。
“你的胰岛素泵……”他轻声说,“好像没在运作”
裴亦初笑了笑,“换了新型号,静音的”。
可是早上他还在说旧泵的警报太吵。
白暮雪低头咬冰淇淋,奶油突然尝不出甜味。
路过便利店时,玻璃橱窗映出他们的身影。
白暮雪的白发被风吹乱。
“进去买点东西吧”裴亦初说。
但自动门打开时,他只站在门外:“我在这等你”。
收银员找零时突然说:“先生一个人吗?”。
白暮雪回头,玻璃门外空无一人。
但下一秒裴亦初又出现在那里,正在看手机。
“和朋友一起”白暮雪接过零钱。
硬币在手里沉甸甸的,全是二零一三年的旧币,那一年他们还没有相遇。
回程时经过蛋糕店。
橱窗里摆着樱桃蛋糕,标签上的日期却是昨天的。
“要买吗?”裴亦初问,“你最喜欢的”。
白暮雪盯着蛋糕看了很久。
奶油裱花的方式和老板娘习惯的手法完全不同,樱桃摆放得太过整齐,像塑料模型。
“不了”他说,“今天不想吃甜的”。
路灯下他们的影子时有时无。
白暮雪故意走快又走慢,但裴亦初始终和他并肩,步伐完全同步。
公寓电梯的镜子里,只有白暮雪一个人的影像。
他偷偷用手机拍照,照片里裴亦初的部分总是有些模糊,像是长时间曝光中的移动物体。
“明天……”,裴亦初突然开口,但声音卡顿了,“明天我们……”后半句淹没在电梯的噪音里。
房门打开时,玄关的灯自动亮起。
白暮雪习惯性地去扶裴亦初,他低血糖时总会晃一下,但今天对方站得很稳,甚至比他先脱下鞋子。
“要喝茶吗?”裴亦初走向厨房。水壶突然沸腾,但他根本还没按下开关。
白暮雪站在厨房门口。
他看着那个忙碌的背影,突然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春天奏鸣曲》的旋律立刻响起。
但这次是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的,不是口琴声。
“睡吧”裴亦初转身递来薰衣草茶。茶杯没有热气,水面平静得像镜子。
躺在床上时,白暮雪假装睡着。
他听见身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但枕头没有下陷的重量。
月光照进来,裴亦初的那侧床铺平整如初。
凌晨三点他突然醒来。
手指摸到身边空荡荡的床单,冰凉得像从未有人躺过。
“裴亦初?”他轻声喊。
浴室传来水声。
磨砂玻璃后有个模糊的人影,但水流声停了很久,那个人影还在原地不动。
白暮雪走过去推开门,镜子上蒙着水汽,有人用手指写着:“要去看海啊……”
水龙头在滴水。
每滴一声,镜子上的字就模糊一点。
最后只剩下一个“海”字,像眼泪滑落的痕迹。
他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
晨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时,他听见厨房传来煎蛋的声响。
鸡蛋煎糊的味道飘进来。
但裴亦初从来不会把鸡蛋煎糊,他总是严格控制火候,说这样对血糖好。
白暮雪闭上眼睛。
枕头慢慢被浸湿,但这次没有人会来问他为什么哭。
五月的阳光缓慢地流淌在勿忘我花丛中。
白暮雪握着喷壶,看水珠在蓝色花瓣上滚动。
他记得裴亦初说过,这些花是去年秋天种下的,但勿忘我本该在春季播种。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像裴亦初平日沉稳的节奏,这些脚步有些虚浮,踩在碎石路上几乎听不见响动。
一双手从背后环过来。
温度透过衬衫传递,但比记忆中的拥抱凉了些。
“浇花呢?”声音贴在耳畔,呼吸却没有吹动发丝。
白暮雪僵住了,喷壶的水柱歪斜,打湿了他的鞋。
“裴亦初?”他轻声问,没有回头。
怀抱收得更紧。
有个吻落在后颈,触感像蝴蝶停留般轻微。
这太反常了,裴亦初从来不会这样突然亲近,他总是先问“可以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粘人?”白暮雪试图转身,但那双手不肯松开。
回答他的是更多亲吻。
从颈侧到锁骨,每个吻都轻得像是幻觉。
头发被轻轻拨弄,有深呼吸的声音,但闻不到裴亦初常用的雪松洗发水味道。
“别这样……”白暮雪侧身躲开,“裴亦初,我不喜欢这样”他的手指无意识揪住衣角,这是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拥抱突然松开。
白暮雪转身时,看见裴亦初站在阳光里,光线穿透他的发梢。
“你平时不这样的”他盯着对方过于明亮的眼睛。
裴亦初垂下头。
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格外脆弱,“对不起”“我害怕失去你”。
白暮雪的心突然软下来。
他上前一步,轻轻抱住这个颤抖的身体。
“我知道”手指抚过对方脊背,触感比记忆中单薄,“我哪都不去”。
他们在花丛中相拥,勿忘我的香气弥漫开来,这些花没有香气。
“去看海吧”,裴亦突然说,“青岛的暴雨停了”他拿出手机,天气预报页面显示晴天,但网址栏是空白的。
白暮雪点头。
他假装没有发现这些异常,就像假装没有注意到裴亦初的体温始终没有暖起来。
午餐时裴亦初做了意面。
番茄酱汁红得鲜艳,但尝不出酸味。
白暮雪安静地吃完,称赞说很好吃。
裴亦初笑起来。
下午他们整理相册。裴亦初指着某张照片:“这是去年在珠江边拍的”,但照片背景里的建筑物今年才竣工。
白暮雪只是微笑,说记得那天风很大。
黄昏时分,裴亦初靠在沙发上小憩。
白暮雪轻轻给他盖毯子时,发现他的呼吸没有让毯子的绒毛颤动。
心电图监测仪安静地躺在茶几上,屏幕是暗的,根本没有开机。
“裴亦初?”他轻声唤。
眼睛立刻睁开。
瞳孔在暮色中显得特别黑,像没有星辰的夜空。
“我在”声音太过清晰,不像刚睡醒的人。
晚餐后裴亦初去洗澡,水声持续了很久,但浴室镜面没有蒙上水汽。
白暮雪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在哼《春天奏鸣曲》,每个音准都完美得不真实。
夜里躺在床上时,白暮雪假装入睡。
他听见身边传来翻书声,但床头柜上的书根本没有被拿走。
凌晨他突然醒来。手指摸到身边空荡荡的位置,但下一秒,温暖的怀抱就从背后拥上来。
“做噩梦了?”声音带着睡意,但太过字正腔圆。
白暮雪转身埋进那个怀抱。
他听见心跳声,节奏稳定得像节拍器,每分钟正好72下,从未变化。
“嗯”他轻声回答,“梦见我的裴亦初不是裴亦初了”
拥抱骤然收紧。
裴亦初的下巴抵在他发顶,但这个姿势应该会压到头发,实际上却没有丝毫拉扯感。
“不会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
晨光初现时,白暮雪先醒了。
他凝视着身旁的睡颜,手指悬空描摹五官的轮廓。
厨房传来咖啡机的声响。
白暮雪起身走去,看见裴亦初正在倒咖啡。
阳光照在他手上。
“加奶吗?”裴亦初问,但他拿着糖罐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白暮雪接过咖啡杯。
指尖相触时,温度正常得令人失望。
“明天去医院复查吧”,他突然说,“你的胰岛素泵该换了”。
裴亦初的笑容僵了一瞬。
“好啊”声音依然温柔,“上午我想陪你种花”
他们真的在花园忙了一上午。
白暮雪故意弄丢园艺手套,裴亦初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副全新的,标签还没剪,正是他最喜欢的那款。
午餐时外卖送错了订单。
裴亦初自然地接过辣味餐盒,但真正的裴亦初根本不能吃辣,会诱发心悸。
白暮雪安静地吃着错的菜品。
辣味刺激着味蕾,却让他尝出满口苦涩。
午后暴雨突然来临。
裴亦初站在窗边看雨,雨水却没有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像是背景投影。
“你记得吗?”白暮雪突然问,“求婚那天的夕阳是什么颜色?”
“金色”回答得太快,“带着点粉紫色”。
“你记得好清楚”,白暮雪点点头,假装被说服。
雨停时彩虹出现,裴亦初指着天空:“看,是双彩虹”。
窗外只有单薄的一道虹桥,另一端模糊不清。
白暮雪靠在裴亦初肩上。
这个肩膀的高度刚刚好,就像量身定做的依靠。
他闭上眼睛,听见虚假的心跳声。
黄昏最后的光线里,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白暮雪故意走慢半步,看着地上那道孤零零的影子,它始终只有一个人的轮廓。
晚餐后裴亦初在书房工作。
白暮雪送茶进去时,电脑屏幕是黑的,键盘落着薄灰。
“累了就休息吧”他轻声说。
裴亦初抬头微笑:“马上就好”
深夜躺在床上时,白暮雪突然问:“你害怕失去我吗?”
拥抱从身后缠上来。
“当然怕”呼吸吹动他的发丝,空气没有流动,“怕得不得了”
“睡吧”他轻声说,更像是在告诉自己。
月光慢慢移动,像温柔的刽子手。
当它照到裴亦初脸上时,那张睡颜就像永远停留在二十七岁的模样。
白暮雪轻轻吻了吻冰凉的额头。
“晚安”“我的春天”
晨光如期而至。
花园里的勿忘我开得更盛了,蓝得像凝固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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