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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红尘路
蛮宁问:“什么事?”
玉田鼓起一口气:“那些证据拓本,请你们保存一段时间。”
蛮宁笑着道:“不用你拜托,我和谢大哥都商量好了,我们去京城。”
“去京城?”
“对,去京城。”
谢青玉爽朗道:“京城有朝廷,还有总揽江湖事务的青麟阁,我们会带上拓本,一起去京城。”
蛮宁道:“你不同我们一起?”
玉田道:“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低头抚摸着剑鞘。
“崔三月大概是死了,我要留在这儿,等裴远妙醒来,找她问清楚裴青简的下落。”
身旁掠过一阵风,连照落凑过来,道:“我跟她一起。拓本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带去京城了。”
“裴青简这个人,的确是神秘莫测。”谢青玉道,“这样的人,我估计哪怕是他的亲生女儿都难他的行踪,你知道们就更难寻了。”
玉田忙问:“你还了解他多少?”
“不了解,只是江湖中有些他的传闻。裴家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裴青简作为那一辈的唯一继承人,却独沉溺于医术丹学,也算是少年有成吧。
他游历天下后回琥边城创立了芳菲楼,名声更盛,对丹学更是痴迷,后来年纪大了,也不怎么管裴庄事了,听说隐居了,整个江湖,至今没人找得到他。”
玉田听后叹道:“天下之大,往何处寻啊。”
“等车里的人醒来,说不定能问出些线索。”谢青玉牵着缰绳,侃侃而谈:“你们也别过于忧虑,侠女江衡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这江湖从来不是一张现成的舆图,山拦水截,那就踏山跨水,总找得到路的。”
玉田忽的僵住了,问:“你说哪位女侠?”
“你说‘沧浪水’江衡?”他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我还小的时候,是她当年路过我们村子,斩了拍花子的恶徒。”
玉田听着谢青玉的讲述,凝神,想象着脑海中那个女人年轻时的神态形容。
“她说,‘拿好了,若将来学剑,别学那些花架子。’”
她收了剑,将剑柄上的红绳取下,随手丢给站在树下一排看呆了的小子们。
“虽然那是我唯一一次亲眼见她,可江衡的事迹,我们都听过不止一回。”
玉田接过谢青玉递来的剑,剑柄上,缠着旧红绳。
“后来呢?”
“侠客当然是走南闯北、除恶扬善,用剑立规矩了。听说她的剑光就像......像雨打芭蕉一样,又急又密,美极了。又过了很多年,她就很少出现了,我们都猜,她应该在某处普通人家里,安然度世呢。”
玉田忍着哭腔,微笑道:“可你依然视她为最尊敬的前辈。”
“当然。”谢青玉勾起嘴角,“这些年她虽树敌众多,可没人杀得了她,她是名门正派,是‘沧浪水’最骄傲的弟子。”
青年勒马,马车停在了林间一处岔路。
他道:“左边这条路通往镇上,从镇上码头搭船,顺着运河一路北上,可以到京城。”
他回头看了玉田和连照落一眼:“你们确定不与我跟蛮宁一起?”
“不了。”玉田摇摇头,“把裴远妙交给我们,你们驾车去镇上吧。”
蛮宁神情复杂地望着她,眼波流转,问:“不去京城,你们去哪儿?”
玉田含着热泪道:“不去了。你们一定要到京城。”
连照落道:“各走各的路,不代表分道扬镳,也不代表从今往后无缘。也许一年后,我们会在北方相见呢。”
谢青玉道:“右前方就是一座村庄,来日方长,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连照落将裴远妙背下车,玉田也跳下车,站在路旁,笑盈盈地看着两人。
蛮宁望向前方:“走吧,去京城。”
“去京城!”
花影团团,马车渐远。
天边流云缓缓,被远方一带翠嶂遮去。玉田眼眸深远:“一年以后,真的能等到那时吗?”
连照落转头,认真看着她:“有时候约定也是一种希望。”
“什么希望?”她冷道,“你毒伤痊愈的希望吗?”
他一愣:“我以为你想的是找到裴青简、查清真相的希望。”
她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过去,靠在树干上。
“该着急的怕不是我,反正......反正只剩我一个人了。天知道,你能不能活到去京城的时候。”
他笑道:“不稀罕,我已经去过京城了呀。”
一旁忽然传来女子的短促的笑,带着嘲弄。两人同时看去,靠坐在树下石头上的裴远妙,此刻醒了,她那双猩红虚弱的眼正夹杂着笑意,往这边看来。
玉田气冲冲道: “你笑什么?”
连照落变了神色:“你早就醒了。”
裴远妙脸上的笑意慢慢褪了下去,她仍是用那种哀静的语气问:“他们走了?”
“走了。”
“蛮宁和那个人就这么走了,好得很。”
她的声音总有一种魔力,让听的人莫名忧烦。玉田道:“我问你,裴青简在哪儿?”
裴远妙斜眼看着她,尖酸道:“我哪儿知道?”
“除了你,他这个唯一还在世的女儿,还有谁知道?”玉田又问。
“我要喝水。”
玉田静静盯着她,道:“别不识抬举。”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连照落在一旁看了很久,忽然道:“不如我们先进村,反正她的命也不在自己手里。”
玉田淡淡点了点头。
领路的村妇袖手,用下巴朝一间矮屋努了努:“就那,原先堆农具的,敞了几天气,能住人。”
玉田往她手心里塞了几块铜钱:“谢谢婆婆。”
连照落问:“钱不是都赔给穿风客栈的掌柜了吗?你哪来的钱?”
玉田拖长声音“嗯”了一下,道:“别管这么多,先办正事。”
连照落将背上半死不活的女人放在麦垛上,玉田递去一碗清水,给裴远妙灌了下去。
她咳着几声,白袖擦了擦嘴角:“他去了哪里,恐怕只有崔三月知道。”
玉田道:“崔三月死了,在芳菲楼,和......”她顿住了。
连照落接道:“他和鹤楼的人同归于尽了。”
“同归于尽,呵呵......”裴远妙咧开嘴,“这个人惜命到偏执,怎么可能为了杀一个他不在乎的人而去死?崔三月,他不会就这样死。”
玉田忙问:“那他最可能藏在哪里?”
“我哪儿知道?”
玉田看着她:“你这些结论从哪儿来?我猜,这个崔三月一定和你父亲达成了某种交易,说不定,他在裴青简的授意下干过不少龌龊事。”
裴远妙道:“你猜的对,他们早就是共谋,崔三月掩护父亲做事,父亲也许诺了他不少好处,当然少不了各种助力的灵丹妙药和‘第一刀客’之名了。”
她撑起手,往那张简易的床榻上靠了靠,很自然地望向连照落,“你中的什么毒?与芳菲楼有关吧。”
他淡淡一笑:“你早看出来了。”
“你忍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她道,“你只是不想让她知道,因为会伤心,会失望。”
“是,但我不会一直隐瞒。”他感受到了玉田停在自己脸上的探究的目光,继续道,“那其实不是毒,我现在可以确定,那就是芳菲楼的‘烬余香’。”
“那天你闯进楼中,却什么都没寻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嘲笑的影子,“这么多年,他从未配制过什么解药,这世上哪有解药啊。”
他很平静:“知道了。”
田野漫然,羊肠小径微露。阡陌间,两人一前一后徐徐走过。对于玉田来说,这是熟悉的情境,很多年前在兰里村,她也是如此跟在姐姐身后,一路穿行在稻蔬菜花间,黄昏前,抵到了山坡下,再折回家中去。
而此时脚边草芽生长,土地新翻,天地间涌动的,是一种默默的、沉稳的生机。去岁寒荒,还是过去了。
她跟在连照落身后,走到一棵槐树的阴影里,坐下。
他道:“有件事,我的武功,以后会一点不剩,再也练不会来了。”
“自我见你,就没看你提起过剑。”她问,“你们说的烬余香,是种什么香?”
他微笑道:“是种能助人在短时间内提升武功,但却需要付出代价的东西。从前争强好胜,借助它战胜了绝不可能胜的敌手,如今药力散尽,也到了根基噬空、灯尽油枯的时候了。”
玉田目光沉静,抬眼看着他:“你不是说过,你曾是芳华榜上第一的人吗?所以,那个绝不可能战胜的人......我只能想到崔三月。”
连照落道:“他常年是第一。那时只觉得,天下再无什么大事比赢更重要,如今看来,老天喜欢给人开很大的玩笑。”
玉田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输赢这件事情,对你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在江湖上走,打败一个人需要付出生的代价,这值得吗?”
“当你一心一意想着一件事的时候,你会权衡吗?你不会反复问自己那值不值得,就像雪无衣、风去华。”
她愣了愣。
“当年师傅也说我是个天才,剑在手中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天赋卓绝。你不会相信。”他低了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那时人们眼中的我,与你现在认识的我......很不一样。”
玉田一呆:“我相信,我也能想象。”
他试探着微微抬眼,继续道:“我先前有意瞒你,不想觉得我是个打打杀杀、不择手段的人。”
她缓缓道:“原来,你师傅不肯理你,是因为这个。”
连照落的目光转向远方起伏的田垄:“更荒唐的是,我后来才知道,崔三月和裴庄、裴青简这个炼丹之人,本就是一路人。还记得在穿风客栈里,我同你说过,裴庄掌握着芳华榜的排定权,他们才是一切规则的制定者。”
她一惊,忍不住站起身道:“方才裴远妙说,裴青简也许诺了崔三月不少好处,其中就是芳华榜上‘第一刀客’的名头。”
连照落反应不大,只沉吟默认。
玉田道:“简直不可想象!我迟早要会会他们。”
他轻声笑道:“剑提不起,我应该是帮不上什么忙了,等到了刀剑相对的时候,我不拖累你就算好了。”
“不需要你帮我。”她道,“行走江湖,我在乎提不提得了剑,名利、武功都是身外事,裴青简医术再高超,崔三月武功再强,裴庄再是什么名门世家,也欠了不少血债。”
“我之前不知道,烬余香竟然是那样来的......我丧尽武功,也是在还血债。”
连照落重重叹了口气,她听出此刻他的伤郁之情比方才更甚,反应过来,俯身在他面前道:“有罪的是他们,你无需赎罪,我只看事实,还有人心。”
她忽然想起在芳菲楼的那天,她疯狂在试药录中翻找时,他在一边惊愕与哀恸的神情,只觉心中更沉痛,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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