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自来天师馆

　　換命

　　我正把刚洗好的T恤从洗衣篮里拿出来，一边哼着歌，一边把晒衣夹一个个扣在衣领上。

　　店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铜铃响，接着是贺临川那家伙懒洋洋的声音："宋辞，你听见有人敲门吗？我手里这两张符快画完了。"

　　"听到啦！" 我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心想这人真是连开个门都懒得动。

　　我打开门，就见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站在那扇快被风吹垮的木门前，犹豫地抬手敲了敲。

　　"请问，这里是天师馆吗？" 男人抬头看了看我，又打量了一下这间破破烂烂的天师馆，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啊，请进吧。" 我侧身让他进来。

　　男人走进来，他略微不适应地吸了吸鼻子，视线在老旧的桌椅和墙上挂着的那些泛黄符纸间扫来扫去。

　　贺临川这会儿从店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白T恤，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看见男人，立刻堆起一张笑脸："哟，这位老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男人看向他，皱皱眉："我姓李，是为了家里的生意来的。最近一年，不对，是这半年来，家里财运急转直下，找了不少大师，可都没什么用。"

　　"坐，喝杯茶，有话慢慢说。" 贺临川把人迎进店里，笑瞇瞇地给他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李老板端起茶杯，略带几分不满地看了茶杯一眼。

　　贺临川看了看李老板，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呷了一口茶，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像是闲聊一般，随口问了几句："您最近家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语气轻松，彷佛只是在打听家常，可他那笑意未减的嘴角，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直觉告诉我，这事可能不简单。

　　"家里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最近生意十分不顺利。"李老板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没有察觉到贺临川的变化，他只想着能快点解决问题。

　　"那可真是奇了。" 贺临川轻轻叹了口气，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有些发怵的严肃。

　　"我再问您一次，李老板。" 贺临川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有些发怵的严肃。

　　"您家人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他强调了 “家人” 两个字。

　　李老板眉头紧锁，语气有些不耐烦："没有，都挺好的，我家人都好得很。我儿子在读大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们平时都有视讯，他很乖，很听话。"

　　"哦，是吗？" 贺临川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但眼神依旧冷得像冰。"令公子叫什么名字？最近家里可有寄什么东西给他？"

　　"没什么特别的，就寄了些生活用品和零食。"李老板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把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我站在旁边，心里直犯嘀咕。李老板的反应很奇怪，像是刻意在隐瞒什么。

　　贺临川没有看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您儿子本来应该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但他最近，变了。"

　　李老板的脸色瞬间僵住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贺先生，我们还是说回我的生意吧。我的生意到底怎么了？"

　　贺临川手里把玩着一枚古旧的铜钱，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却怎么也藏不住眼底的冰冷。

　　他看着李老板，缓缓开口："李老板，光听您说，我这也是云里雾里。但我觉得问题应该是出在你家里。不如，我改天去您府上看看，实地考察一下，才知道问题出在哪。"

　　"这…好吧。"李老板一愣，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头。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不安了。

　　定好了时间，李老板匆匆离去。

　　贺临川走到窗边，望着李老板的车子驶离，然后他打了通电话。一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天师馆门口。

　　我疑惑地看着，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简洁的休闲服，看起来干净清爽，脸上带着一丝焦虑。

　　"贺先生。"年轻男子径直走到贺临川面前，语气恭敬。

　　这个人，就是李老板的儿子，李优。

　　李优点脸上带着一丝不安，问贺临川："我父亲他…他是不是真有问题？"

　　"他当然有问题。"贺临川轻轻把铜钱一抛，又稳稳地接住，"因为他的命格，被换了。"

　　李优脱口而出："你…你说什么？我父亲的命格被换了？"

　　贺临川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勾起嘴角："没错，而且，是跟你互换了命格。"

　　"怎么可能！"李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贺临川瞥了他一眼："很简单，用一个玉石或玉佩。或者，透过调整居住或工作环境的布局。"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幽深："你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财运，不惜改掉自己和你的命格，把原本属于你的福泽，都转嫁到了他自己身上。"

　　我在一旁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本来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风水问题，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出这么骇人听闻的秘密。

　　李优的脸色惨白，看向贺临川："可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贺临川脸上是那种让人看不透的笑容："谁说父母就一定爱子女呢？"

　　他向李优解释，"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你是天生的锦鲤命，你父亲前几年不知从那找来的换命方法，总之，他把自己的命格和你换了。"

　　李优他颤抖着嘴唇："那我…我的命格，还能换回来吗？"

　　"当然可以。"贺临川的回答干脆利落，他把玩着手里的铜钱，语气里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笃定。

　　李优听到这句话，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真的吗？那…要怎么做？"

　　贺临川缓缓地把铜钱收进口袋："我刚刚已经跟你父亲约了时间，去你家看一看。"

　　"看什么？"李优急切地问道。

　　"看风水布局。"贺临川重新露出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边走向那扇门，一边解释道："风水风水，讲究的是气场流动。你父亲为了改变命格，必然在家里布下了一个特殊的风水局。我要先找到这个局，再举行一个逆转仪式。"

　　"什么样的仪式？"李优追问。

　　"一个逆转命格的仪式。"贺临川卖了个关子，看到李优焦急的表情，他才慢悠悠地说道："你和你父亲的命格被强行绑在了一起，想要将其分开，只要将被颠倒的命格重新调回就可以了。这就叫做『逆转仪式』。"

　　李优听得一知半解，但脸上的焦虑却被希望所取代。"那…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急什么？"贺临川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明天我们会去你家一趟，然后只要找到你爸设下的风水局就可以了。"

　　李优千恩万谢地离去。

　　第二天，我和贺临川准时到了李家。

　　那是一栋豪华的独栋别墅，门口种着两棵苍翠的松树，一看就是经过风水布局的。

　　切！我平等地岐视每一个有钱人。

　　李老板亲自出来迎接我们，嘴里说着："贺先生，您看我这家，风水没问题吧？"

　　贺临川没有回答，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不时用手轻抚墙壁、家具，彷佛在感受什么。

　　我跟在他身后，看他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

　　"就在这。"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客厅角落的一个小柜子，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瓶。

　　李老板脸色一僵，连忙说："贺先生，这是老太太从景德镇买的，摆着好看。"

　　贺临川没有理他，只是伸手去拿那个花瓶。

　　李老板见状，立刻冲上前去阻拦："贺先生，这可使不得！这花瓶是我家的传家宝，不能随便动！"

　　我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贺临川和李老板之间。"李老板，别紧张，贺天师只是想看看。"

　　贺临川趁机拿起了那个花瓶，他仔细地端详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传家宝？我看是『替身命符』的残灰吧。"

　　他把花瓶倒过来，一撮黑色的灰烬从瓶口滑落，飘散在空气中。

　　李老板看到灰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当年你儿子被换命的『替身命符』。"贺临川将花瓶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花瓶碎片中，找到两张黄纸，贺临川拿起黄纸看了看，对李老板说："你把他的命符放在这个花瓶里，日夜供奉，想让它永远为你所用。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话音刚落，别墅大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优的身影出现在客厅。他脸色惨白，震惊地看着满地的狼藉和一脸绝望的父亲。

　　"小优，你怎么来了？"李老板慌乱地冲上前，想要把儿子挡在身后，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安。

　　"爸，这到底怎么回事？"李优没有理会他，而是紧紧盯着地上的碎片，眼眶泛红。

　　贺临川冷冷一笑，他看着李老板，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李老板，你还真是狠心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李老板怒吼着，想要掩盖自己的心虚。

　　"我胡说八道？"贺临川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瓶碎片，轻轻一掰，露出藏在里面的两张泛黄的黄纸。

　　"这两张，就是你用来改变命格的替命符。一张是你儿子的，另一张…"他看向李优，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另一张，是你早死的母亲的。"

　　李优身形一颤，他看向自己的父亲，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爸，这…这是真的吗？"

　　李老板神态慌张，但还是强辩，"你别听他的，他就一个骗子。"

　　说他是骗子？！贺临川不服！

　　"我第一次见到李优，就发现他面相上的福德宫和财帛宫完全混乱，这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为破坏过的。而我再见到李老板，他面相上的财运线却旺得不合常理，这就说明，他的财运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

　　接着，贺临川又解释道："更何况，替命符这东西，即便被毁，残留的气息也极难清除。我从这个花瓶里闻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一种是代表你母亲的香火气，另一种是你身上的少年气。这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被你父亲日夜供奉，就像两条被强行绑在一起的绳子。要不是他自己作死，我还真没法直接找到这个『替身命符』。"

　　李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紧闭着双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说不出来，"贺临川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你母亲当年，就是被他换了命格，所以才会早死。現在，他又将你的錦鯉命格，转给他自己。"

　　李优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不…这不可能！"李优的声音带着哭腔，"爸，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李老板脸色惨白，他颤抖着双唇，终于开口："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家啊！我们李家原本是书香门第，世代清贫，到了我这一代，生意总是做不大。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位高人，他告诉我，只要用至亲的命格来替换，就能改变家族的命运。"

　　他看向李优，眼神里有痛苦，也有挣扎："我原本只想换一个好的命格。可后来，我发现这门邪术远比我想象的要强大。我想要更多，所以我…我…"

　　李老板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贪婪的欲望，让他一步步走向深渊，从牺牲妻子，到打算牺牲儿子。在他心里，家族的兴旺已经超越了亲情伦理，扭曲了人性。他只想保住自己的财富和地位，却忘了，这世上，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良知，以及与至亲的感情。

　　我站在一旁，对李老板的做法有点不屑。

　　我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风水问题，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出这么骇人听闻的秘密。

　　果然，有钱人的瓜都是大瓜。

　　看着李优痛苦的表情，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他原本拥有着幸福的家庭，却因为父亲的贪婪，而失去了母亲，甚至差点连自己的命格都搭了进去。

　　贺临川没有再理会李老板的辩解和哭诉，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托盘和一盏铜灯，将两张替命符放在托盘上，再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轻轻地在李优的指尖划了一下，七滴鲜红的血珠滴落下来，落入了早已准备好的替命符上。

　　替命符一碰到血，立刻发出微弱的光芒，然后缓缓地溶解，融入了血水之中。

　　贺临川点燃铜灯灯芯，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檀香和血腥味。

　　贺临川盘腿而坐，将那盏铜灯放在膝上，双手合十，开始念诵「归源咒」。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强大的力量，将所有被扭曲的命运，重新拉回正轨。

　　咒语声中，灯火跳动，时而变大，时而变小，李优的脸色也随着灯火的跳动而变化，时而苍白，时而红润。他紧闭着双眼，额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嘴唇也因痛苦而紧紧地抿着。

　　我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这一切。

　　随着「归源咒」的结束，灯火突然熄灭，房间里恢复了平静。

　　贺临川睁开双眼，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充满了神采。他看向李优，轻声道："好了，你的命格，已经完全归位了。"

　　李优缓缓地睁开双眼，他的眼神不再痛苦，而是变得清澈而明亮。他看了看一边呆若木鸡的父亲，闭了闭眼，再看向贺临川，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谢谢您，贺天师。"

　　"不谢，把尾款付了就行。"贺临川朝我眨了眨眼，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又回来了。

　　"走吧，宋辞。"他说，"该回家了。"

　　回到天师馆，贺临川倒在沙发上，看起来很疲惫。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杯热茶。

　　「喝点吧。」我说。

　　他接过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然后看向我，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点调侃的笑容：「怎么，心疼我了？」

　　我白了他一眼，他反而笑了起来，笑声在天师馆里回荡，久久不散。

　　--換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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