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地基的家

　　镇上只有小学和幼儿园两个学堂，建筑之间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两幢建筑竟然都没有荒草丛生，看得出来有人定期会来清理，只是铁制大门的外层涂漆在常年风吹日晒的摧残下起皮脱落，摸上去有点扎手。

　　由于学生只有镇上和附近几个村落的孩子，所以两所学堂的规格都不大。

　　至少在李曼衍眼里是很微小的存在，很难想象一个五年制的小学只有三个教室。这怎么分？

　　一进校园就能一览无遗。

　　两层楼和一个操场，说是操场，其实就是个水泥空地。空地上只有旗杆挂着国旗，国旗早就褪色泛白，但即使变成如此的颜色，被风吹起来并没有看到破损，还是一整片旗帜。看得出来也应该是有人来换过，不然普通的布料早该碎成破布条了。

　　二楼左手边的第一个教室，应知笑就是在这里待了五年，在她之后荔淮全省的六年制小学就全面实施。

　　教室里有四十个桌椅，桌椅也不是全配套的，还有后加的五、六个是自制的桌子，上面画满了涂鸦。

　　“以前镇上上报的名额是够的。后来外地人来这里讨生活，老师为了能让他们上学跑了不少地儿，才拿到学籍。后来……害，话说起来就长了。”

　　欲言又止的话头。

　　和逗猫的逗猫棒一样的作用。

　　李曼衍缠着人继续说曾经的事，对方却兴致平平，“走吧，时间不早了，还有别的地方要去看看。”

　　看她不对劲的脸色。李曼衍收了轻浮逗弄的态度，不再追问。

　　出了教室，天又落下飘雪。

　　好在下得不大，雪落在水泥地上就化了。两人对于上山的决定有些犹豫。

　　“还去吗？”

　　先问出口的是应知笑。

　　“想去吗？”李曼衍没有直面说出自己的想法。

　　别人都说沉默是一种回答，李曼衍倒觉得相比之下眼神才是。

　　迟迟没有收回来的事情，眼里满是渴望。她抿嘴笑了一声，“走吧，下次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着她用肩膀撞了撞深陷回忆无法自拔的应知笑。

　　“可，这……”

　　“就当是陪我去看看。”李曼衍在学堂里没有感受到元牙和她的感应。

　　空空如也的学堂散的干净，没有任何的遗憾。

　　看起来，对于青春的执念是离开的人而不是不动的学堂。

　　至少小学确实不是。

　　五年的记忆好像什么也没留在大脑里值得咀嚼，刚刚李曼衍看书都看入迷了，那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教科书。唯一值得惊喜的是曾经困住她的阅读理解终于变成美丽的意象被赏析。

　　原来文学真的是有延迟性。

　　特别是李曼衍这样普通的中游学生，感悟一切都会慢一拍。

　　所以她也特别好奇能让人那么惦记的山是什么模样，如此念念不忘是不是真的存在高能量的磁石？

　　下雪之后，上山的路就不好走，泥水滑的很。

　　前些年，山脚下几个村的人熬过了苦的那几年回村祭拜时才意识到要修山路。不仅为了每年清明的活动，入土为安，是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的临终心愿，几个村里干部凑了钱修出路。

　　“已经好很多了。之前我们几个小孩上山都是走那些大人踩出来的泥土路。”应知笑在前面带路，便说起小时候的事。

　　“这样的路你们还往上走，也是够胆大的。”

　　“小孩嘛，就这些能玩，我们小时候哪有电脑、网络这些娱乐产品。”应知笑说着停下脚步，转身拉过跟在她身后的李曼衍的手。

　　两人到达山顶，空气冰冷如刀刃刮过鼻腔。

　　就在李曼衍专注于呼吸排除身体废气时，应知笑却没着急欣赏山脚下朦胧景色的心思，而是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

　　问她，她也不说。

　　觉得无聊，李曼衍便找了一个大石头铺了张纸巾坐下休息。“真累啊，不坐下不知道脚底板火辣辣的灼烧感。”

　　“下山，我被您下去。”应知笑没有停下手中的挖土的动作，但还抽空回应。

　　“哎呀，不用，下山不费力。”李曼衍挪了挪屁股，让出个空位，“你能坐下休息会儿吗？”

　　“等等吧。”

　　多余浪费口舌，李曼衍没再说话，看着还在忙碌的背影，她叫出了元牙。“你还没有感觉吗？”

　　一场骗局，要用千千万万个欺骗的理由，看似入局者只有李曼衍其实他们都是局中人。

　　等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元牙才出声。

　　“有在这座山庄有块血色的石头，强大的执念好像就在附近。”它如此笃定，不疑有他。

　　李曼衍环顾四周，雪越下越大，她长叹一声，“我这一生就是个劳苦命。”

　　这边刚感慨完就听见应知笑的惊呼。

　　北方的树往长条的抽，整座山上头回见着这么粗壮的树干。应知笑蹲在旁边挖坑，随机性的行程让她没有一个称手的工具。

　　低温下泥土成了硬块，难以松动，指尖的皮肤因破损流出血液，但她像是被冻到没有了知觉，一直在挖，下面大概是藏着什么宝藏在等她。

　　这要是每个三、五千块钱，都对不起这拼命的势头。

　　李曼衍市侩的想着，但也蹲在空地上准备跟着一起挖起来。

　　她刚要碰到泥土，手就被握住，“太子妃，您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应知笑眼神诚恳。

　　“没事，不会人知道的。”李曼衍轻拍对方的手背，“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我们不是。我身份低微。”

　　听到这样的话，李曼衍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甩开握着她手腕的手，埋头刨土，根本拦不住。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早该要学会用手上的权力，但这样的事，在原来的社会下不是也可以吗？

　　李曼衍几乎是泄愤般地去挖开土壤。

　　她们这个机械般的行为持续了很久，久到风雪停止。

　　树木一年一个样，泥土一月覆一层。当年放在那里做记号的石头块早就成了沙，除非奇迹发生……

　　奇迹，通常发生在绝境。

　　就在两人都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挖到了一个蓝色的瓷器瓶。瓷器瓶上全是泥土的污渍，应知笑却当宝贝一样抚摸。

　　“这是什么？”

　　“她是我的好朋友。一位曾经比我年纪长的姐姐，以后要永远做我的妹妹了。”

　　“啊？”

　　这病娇一样的话，让李曼衍瘆得慌。震惊只能发出一些语气问语。

　　过于惊讶的她，而忽略了在刨土时被一并甩出来的一块石头在元牙的念力下变成暗红色，以此来加深她选择的道路没有问题。

　　有关于蓝色瓷瓶里的女孩身份应知笑，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说九十年代那会儿，在那个姐姐身上发生的事是常事。

　　说起下岗潮，总就那几种结果。

　　每一个结果都会活着的人留下伤疤。

　　半山腰，两人遇上开车来接人的周玉凡，“村里老人们说快五个小时了，准备报警了，是我压下来的。”

　　毕竟李曼衍这次出行是私人行程，这要惊动警局就难解决了。

　　“都是我的错，让她们担心了。”应知笑为没有提前报备而感到抱歉。

　　“主要是我啦，是我敲定的来山上。”李曼衍从应知笑背上抬起上半身，“还好有你在，我也算是从鬼门关上过了一回。”

　　她借口从小在南方的海边城市长大，十六岁才确定在金京扎根，金京的景色就已经让人流连，在更北的北国，难免贪一时的眼福。

　　车上厌倦恒温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李曼衍怀念。

　　脱去避寒的衣物，呼吸个畅快。

　　三人谈笑间回到应知笑的老宅，稍作休息就要出发，这样她们才能在下午三点前赶到湿地公园。

　　桌上提前留给她们的饭菜已经凉了。

　　周玉凡下厨给她们再热一回，听到后厨叮当作响。李曼衍还好有先见之明，留了个人下来，不然老人们都多于白跑一趟。

　　热饭不过几分钟，桌上又满满当当全是食物。

　　“太好吃了，看不出来你还会下厨啊？”应知笑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

　　“当然。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体重现在升到一百一十多斤。”李曼衍一边烦恼自己上涨的体重，一边也没打算停下筷子，“看不出来你们健身的人能吃怎么多碳水。”

　　“健身?”应知笑指了指自己，“可我从不健身。”

　　在下山途中，李曼衍突犯低血糖，是应知笑背人下的半山腰，“那你天生神力啊？”

　　应知笑被逗笑，“和我一般大年纪的小孩四、五岁就跟着老人做农活了，没劲怎么给家里补贴?”

　　李曼衍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突然电子设备的滋啦声打断了她们的聊天进度。

　　吃饭途中天气突然恶劣。

　　鹅毛般纷飞的大雪让家家闭户，村口通知的大喇叭多次播报村民少出门的警告。

　　三人面面相觑。

　　“对不起，如果……”

　　“诶！没什么对不起的，一开始也是我撺掇去的山上。”李曼衍抬手蒙住应知笑嘴里接下来道歉的话。

　　有收获，人就高兴，一高兴就不想听扫兴的话。

　　可惜在李曼衍不注意的时候，外套口袋里的红色石头瞬间化成沙子，顺着口袋的斜度洒落一地。

　　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李曼衍会时常活在这样失败的痛苦中。

　　不，不对。

　　她已经没有一年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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