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火新编

　　【神谕降临第9天】
　　小酒馆儿背后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潘多拉静静地坐着，旁边是抱着小安的莱娅。她们守着一堆不大的火，火焰温柔地跳动着，映照在两人脸上，映出一层静谧的柔光。旁边整齐码放着备用的柴火树枝，是她们花了许久收集而来，只为在关键时刻添入火中，维系那条连接远方的微光之路。
　　为了怕吓到莱娅，潘多拉告诉莱娅普罗米修斯会去寻找食物，而我会想办法将食物运来，至于怎么做到这一切，她说得仍是含糊而简单。她说完后，我就走入火焰之中消失了。莱娅仍然被吓得不轻，潘多拉又花了一些时间对她好一阵安抚。
　　这时，她们一言不发，沉默如夜，思绪飘回到走入酒馆的瞬间。
　　酒馆内满是面容晦暗、神情麻木的难民。
　　他们仿佛早已习惯了等待，甚至麻木于绝望。有人低头反复搓弄空碗，像在梦中搜寻最后一丝温饱的痕迹；有人倚墙而坐，眼神空茫，望穿眼前的一切，凝视着遥不可及的尽头。他们望向潘多拉与莱娅的目光，无声而沉静，没有敌意，也无探问，只有一种被战火碾磨后的空寂与疲惫：你们，是带来终结，还是奇迹？无所谓了，时间终将杀死我们。
　　小酒馆这奇异的寂静，并非此刻世界的全部。在堤俄玛之外，另一番节奏正在上演。
　　破晓将至，天色尚暗。普罗米修斯如一道黑影，在天地之间飞驰，只有呼吸与脚步回荡在荒野中。他穿过断壁残垣，跃过坍塌街道，又越出城墙，深入森林，踏过沟壑，逐一造访那些他曾到过的人类营地。
　　每至一处，他便讲述堤俄玛的故事。人们起初因他的出现而惊喜，旋即为消息沉默，但最终，多数都被他目光中的诚意所打动。他请求他们为困在城中的人们捐出食物。
　　干瘦的老人、疲惫的妇人、羞涩的孩子们，逐一将仅有的面粉、风干肉块、小袋的土豆交予他手，有些小伙子还塞给他珍藏许久的小坛烈酒。
　　他不多言，无论多少，只郑重地颔首，然后转身，将这些一一带回那里的火堆。而我，正等候在火焰中，轻轻接过这些食物——随后，我也开始奔跑。
　　在我用力量维系的火焰通道中，我手捧食物，穿梭其间，飞奔而去，直奔那小酒馆隐蔽角落的火堆，奔向潘多拉与莱娅，奔向那个维持着微弱希望的地方。
　　“啪嗒。”一小袋面粉从火堆中掉落在地上，扬起一缕细白的尘雾。
　　潘多拉被响声惊动，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啪嗒。”又是一声，一袋鼓鼓囊囊的芜菁、胡萝卜和马铃薯咕噜噜滚了出来，一直滚到潘多拉脚下。
　　潘多拉眼睛立刻睁大了。
　　“哐当！”一只小酒坛从火堆中出现，骨碌碌一直滚，这下直到墙根儿边上才停，酒香微微逸散，扑入鼻息。
　　紧接着，一串腊肠被轻轻送出火焰，随后是一包坚果，一捆干蘑菇，一束香草，接着是一叠薄薄的干饼、一篮子苹果、一袋盐巴、一罐蜂蜜……它们仿佛有序排队，从火焰中一个接一个地探出头来。
　　火堆像个兴奋的孩子，不停地吐出惊喜，食物越堆越高，香味渐浓，空气也随之变得暖意融融。
　　潘多拉也早已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推醒打盹儿的莱娅，开始麻利地把食物往远处搬动，同时顺便分类。莱娅刚睁开眼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东西不间断地冒头，她也顾不上惊呼了，把小安往背后一背，加入潘多拉忙活了起来。
　　就在她们将最后一捆香草摆好准备歇口气时，火堆猛然闪出一道高高的火光——“咚！”
　　一头鹿被整个抛了出来，四蹄朝天地滚了几圈，稳稳地停在空地上，肚皮雪亮，伤口整齐，好像是刚刚被猎的。
　　潘多拉和莱娅都愣住了。潘多拉低声喃喃道：“他这是……连鹿都打来了？”
　　我从火堆中一跃而出，落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双手撑腰大口喘气：“没错！普罗米修斯跑得贼快，正飞奔着呢，看到一头鹿跑不过他，他干脆顺手把鹿给打了。问题是……他倒是打得爽快，全靠我一个个往回送！都不给喘口气的时间。”
　　潘多拉抿着嘴轻轻的笑。莱娅对我们这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似乎已经接受了，惊讶只是一瞬，很快就被笑意取代。
　　火堆边的空气，此刻不再只是温暖，更透着轻快与踏实。
　　“普罗米修斯呢？”潘多拉问，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神气起来：“他和我赛跑输啦。最后一个营地离得远，我跟他约好比赛，拿到食物后同时起跑，看谁先回来。哈哈，我这都到了好久了，他还没跑到呢。”
　　潘多拉和莱娅对视一眼，笑意温柔。她们没有耽搁，立刻动手，将食物按生熟分开，重新分装，一边低声商量着分发的方式。小安安静地躺在背上，偶尔哼两声，也像是沉浸在这份暖意中。
　　不久，普罗米修斯赶回。他满身尘土，眉宇间仍带着奔波的痕迹，一眼看到码得整整齐齐的食物，和潘多拉她们忙碌的身影，不由露出笑容。
　　潘多拉回头看见他，眼中一亮，快步迎了上去：“你回来啦。”
　　普罗米修斯点头：“你们还好吧？没遇到麻烦吧？”
　　“一切顺利。这里的人们情况不好，但等他们拿到食物，一定会高兴的。”
　　她顿了顿，又抬起头认真地看他：“你和小火辛苦了。”
　　普罗米修斯俯身把一袋谷物重新系紧，说：“可惜我们时间有限，去了所有的地方也只找到这些食物。不过现在验证了小火搬运的能力，以后我们多出去打猎也就是了。”
　　“嗯。”潘多拉眼里浮着一层温柔的光。她嘴角微扬，低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莱娅找到了之前的那位老奶奶，让她通知小酒馆里的人前来领取食物。老奶奶只怕自己听错了，让莱娅重复了一遍，还过来亲眼看了食物，才颤着声音点头。她回到酒馆里和人们说了这个消息，片刻之后，后院便涌入了一大群人。
　　我举着火把，引导着老人和抱着孩子的母亲排在最前头，之后是那些身体虚弱或饥饿难忍的人。普罗米修斯也不时出声提醒大家：熟食慢吃，生食务必煮熟再吃。
　　我俩不停在人群边游走，维持秩序，告诫人们不要喧哗，以免引来巡逻队，同时也保证潘多拉和莱娅顺利工作。火光跳跃，人声渐起，但却不失秩序和温情。
　　等队伍缓下来些，我和普罗米修斯站到了一边，看着院子里这生机勃勃的景象，我们都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我把憋了好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你现在还怀疑潘多拉吗？”
　　普罗米修斯一怔。
　　他不由得望向火堆前那个仍在忙碌的纤细身影，声音低了些：“我从她决定出发寻找谜语答案起就不怀疑她了。”
　　那可是挺久以前了。
　　我点点头：“没错！如果她是奸细，用得着跟我们费这么大劲出来找什么答案吗，她就等着魔盒被打开不就完了。”
　　普罗米修斯看我这么起劲儿地评论别人，不由得笑了：“别说她了，说说你自己吧。”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我声音一下子虚了下去。
　　他静了片刻，神色忽然郑重了几分：“破锋坊的爆炸，你是不是还有心结？”
　　我也静了下来，没吭声，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他伸手轻轻按住我肩膀，低声道：“小火，听着。你是一种力量，一种真正强大的力量。落在善良之人手中，你会成为温暖和希望；落在残暴之人手中，才会酿成灾难。但不论他们怎么选择，你不该为他们的选择负责。”
　　我抬起头，眼中的泪珠一出现就被蒸发成气，消失无踪：“可如果我从未出现过，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塔林也不会没有爸爸。”
　　普罗米修斯望着我，语气温和却坚定：“也许吧。但若没有你，今晚这些人也不可能吃上一口饱饭。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也永远不会明白一餐热饭所能带来的希望与温暖。”
　　他轻轻叹息，缓声道：“如果说责任，那么把你偷出来的我，责任还更大些。我时常想，我的实验——让人类拥有火，是否太过鲁莽。宙斯所指责我的，有他的一套逻辑。他相信人性本恶，终将沉沦于欲望。但我不同，我愿意相信人性的可能。我对人性有希冀，有期盼，我想看到人类拥有了火，生命燃烧得更美好——这不意味着没有苦难和灾祸，而是意味着经火淬炼，浴火重生。”
　　他看向我，目光透亮：“我还是相信，你——小火，诞于光明，也终将引导人类走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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