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弈

作者:恨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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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疆风起



      北疆的雪连下了三日,将军府的药圃里积起半尺厚的雪,沈青梧亲手栽种的还魂草却顶着雪芽冒出点猩红。她裹着谢临渊送来的狐裘披风,蹲在圃前扒开积雪,指尖忽然触到一片冰凉的鳞片——是北狄人常戴的狼形佩饰碎片,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这是从巡逻兵的伤口里取出来的。”谢临渊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玄色斗篷上落满雪花,他将一枚沾着冰碴的箭簇扔在石桌上,“箭头淬了蛊毒,和当年七皇子中的噬心蛊同源,但毒性更强。”

      沈青梧捏起箭簇,放在鼻尖轻嗅。除了熟悉的腥气,还有一丝极淡的苦艾味——那是岭南苍梧山特有的植物,李晏之当年炼蛊时常用作药引。她忽然想起李晏之坠崖前的冷笑,难道他真的没死?

      “北狄的降兵里,有多少是当年赵奎的旧部?”她起身时带落披风上的雪,在青砖上融出一小片水渍。

      谢临渊展开北疆地形图,指尖点在与北狄接壤的黑风口:“大约三百人,上个月突然失踪了一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我让人去查,发现他们都往苍梧山方向去了。”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沉。苍梧山的瘴气里藏着太多秘密,李晏之若真没死,定会在那里重炼蛊毒。她转身往药房走,药箱里的金针在雪光下泛着冷光:“我去看看那些中箭的士兵。”

      军营的伤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令人作呕。第三个士兵正蜷缩在榻上抽搐,脖颈处浮起青紫色的脉络,像极了父亲手稿里记载的“血藤蛊”——中蛊者七日之内血脉会被蛊虫啃噬成藤状,最终七窍流血而亡。

      “已经死了七个了。”军医捧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汁,手抖得厉害,“按沈大人的方子加了雪莲,可这蛊虫像是饿疯了,连雪莲都镇不住。”

      沈青梧掀开士兵的衣襟,心口处的皮肤下果然有东西在蠕动,像条暗红色的小蛇。她取出金针,避开主脉刺入三寸,针尖刚碰到那东西,士兵忽然凄厉地尖叫起来,皮肤下的“小蛇”猛地窜向他的心脏。

      “快拔针!”谢临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就在金针离体的瞬间,士兵的瞳孔骤然放大,嘴角涌出黑血,心口处的皮肤被硬生生顶破,一条两寸长的血色虫子钻了出来,落在地上还在扭曲挣扎。

      沈青梧盯着那虫子,忽然想起父亲手稿里的插图。血藤蛊本是南疆秘术,李晏之当年为了讨好淑贵妃才引入北狄,如今竟被人用来对付北疆的士兵,这背后定然有更大的阴谋。

      “把所有接触过降兵的人都隔离起来。”她用银针刺穿那只蛊虫,虫体瞬间化为一滩黑液,“这蛊能通过血液传播,千万不能让它传入京城。”

      谢临渊颔首时,帐外忽然传来喧哗。一个浑身是雪的斥候撞开帐门,手里举着半张染血的信纸:“将军!黑风口发现大批北狄骑兵,领头的……领头的戴着李晏之的面具!”

      沈青梧的指尖一颤,金针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捡起信纸,上面是用鲜血写的字:“正月十五,取七皇子性命,以祭我儿亡魂。”字迹癫狂,却与容妃在破庙墙壁上刻的符号如出一辙。

      “容妃也没死。”谢临渊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想用蛊毒逼我们回京城,好趁机攻破黑风口。”

      沈青梧忽然想起昨日收到的太子家书,七皇子在信里说老药工近来总咳血,还说宫里新来了个会炼药的嬷嬷,给太子炖的安神汤里总放着奇怪的香料。当时只当是孩子随口说的戏言,此刻想来,那嬷嬷怕是容妃的人。

      “我必须回去。”她将药箱上的铜锁扣紧,“你守着北疆,我去护太子。”

      谢临渊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厚厚的锦缎传过来:“黑风口离不得人,我让人送你走。”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塞进她掌心,“拿着这个,京郊的暗卫会听你调遣。”

      沈青梧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忽然想起岭南断魂崖上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她踮起脚,替他拂去斗篷上的雪,指尖划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垂:“等我回来,咱们在药圃里种满雪莲。”

      谢临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狐裘与斗篷上的雪在两人相贴处融化,渗进衣料里带来冰凉的湿意,却抵不过彼此胸膛里滚烫的心跳。

      “路上小心。”他松开手时,斗篷的系带缠上了她的发辫,两人拉扯间,发间的梧桐玉佩掉在地上,与他腰间的雪莲佩撞在一起,发出叮咚脆响。

      三日后,沈青梧的马车抵达京郊驿站。暗卫递上一封密信,是老药工用胭脂写的——宫里的安神汤里有“蚀骨香”,长期服用会让人四肢无力,太子已经开始频繁摔跤了。

      “嬷嬷是北狄人,左手有六指。”暗卫补充道,“昨日她去太医院领药,特意多要了三钱曼陀罗。”

      沈青梧捏紧信纸,指节泛白。曼陀罗混着蚀骨香,能让人产生幻觉,看来容妃不仅想害太子,还想伪造他疯癫的假象。她掀开车帘,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忽然想起谢临渊临行前的话:“京城的水比北疆的雪还冷,万事小心。”

      入宫时恰逢腊月初八,宫女们正往各宫送腊八粥。沈青梧接过尚药局递来的药箱,指尖触到箱底的硬物——是谢临渊偷偷塞进来的狼牙令牌,与当年赵奎的令牌一模一样。

      “沈大人可算回来了。”容妃身边的掌事太监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引着她往长乐宫走,“娘娘这几日总心悸,说只有您的药管用。”

      长乐宫的暖阁里烧着银丝炭,空气里飘着甜腻的香气。容妃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见到沈青梧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沾着点猩红。

      “青梧妹妹来得正好,”她将帕子藏进袖中,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红,“本宫这病,怕是只有你能治了。”

      沈青梧刚要搭脉,忽然瞥见她袖口露出的手腕——内侧有三个细小的针孔,与中了血藤蛊的士兵身上的针孔形状相同。她心中一动,指尖故意偏开寸许,落在容妃的肘弯处:“娘娘这是忧思过度,肝气郁结,我给您扎几针就好。”

      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容妃的瞳孔骤然收缩。沈青梧清楚地看到她颈后浮起极淡的青纹,与伤帐里的士兵如出一辙。看来李晏之不仅用蛊毒对付北疆,连容妃也成了他的试验品。

      “听闻宫里新来个会炼药的嬷嬷?”沈青梧捻转着金针,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容妃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强笑道:“是北狄送来的侍女,懂些土方子,本宫瞧着新鲜就留下了。”她拍了拍手,一个穿着北狄服饰的嬷嬷端着药碗进来,左手果然有六指。

      沈青梧的目光落在药碗里的深褐色药汁上,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那是血藤蛊卵孵化时才会有的迹象。她忽然笑了,将金针猛地往深处一送:“这药还是别喝了,里面的蛊虫,怕是饿极了要反噬主人呢。”

      容妃尖叫着打翻药碗,嬷嬷趁机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刺过来。沈青梧早有防备,侧身躲过时踢翻炭盆,滚烫的银炭泼了嬷嬷一身。就在她惨叫的瞬间,沈青梧看清她后腰处的刺青——是李晏之当年在苍梧山刻下的子母蛊符号。

      “李晏之在哪?”沈青梧踩住嬷嬷的手腕,金针抵住她的咽喉。

      嬷嬷狞笑起来,嘴角涌出黑血:“他说……正月十五,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尝尝血藤蛊的滋味……”话音未落,她的头便歪向一边,七窍渗出的血在青砖上汇成小溪。

      容妃瘫在软榻上瑟瑟发抖,颈后的青纹越来越深:“是他逼我的!他说只要我帮他除掉太子,就给我解蛊……”

      沈青梧没理会她的哭诉,转身往太子宫赶。路过御花园时,忽见老药工提着药箱匆匆走来,见到她时脸色骤变:“姑娘快走!太子方才误食了带蛊卵的点心,已经开始抽搐了!”

      沈青梧的心沉到谷底。她跟着老药工往太子宫跑,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响声,像极了那些中蛊士兵骨骼碎裂的声音。她忽然想起谢临渊在北疆的伤帐里说的话:“李晏之最擅长用至亲之人做饵,你千万不能中他的圈套。”

      太子宫的暖阁里,七皇子正蜷缩在龙床上,小脸憋得青紫。沈青梧扑过去按住他抽搐的手脚,指尖刚搭上他的脉搏,忽然发现他颈后没有青纹——这根本不是血藤蛊的症状。

      “是曼陀罗中毒。”她猛地抬头,老药工的手里正握着一包白色粉末,嘴角噙着诡异的笑。

      “对不住了姑娘。”老药工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竟与李晏之有几分相似,“谁让你知道得太多了呢。”他将粉末往沈青梧脸上撒来,却被突然破窗而入的黑影一脚踹翻。

      谢临渊的玄色斗篷上还沾着北疆的雪,他反手将沈青梧护在身后,长剑抵住老药工的咽喉:“李晏之,别装了。”

      老药工脸上的皱纹忽然扭曲着散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果然是本该坠崖而亡的李晏之。他舔了舔嘴角的血:“你怎么知道是我?”

      “老药工的左手食指缺了半节,是当年为救七皇子被毒蛇咬的。”沈青梧从谢临渊身后走出,金针在指间转得飞快,“而你,连握药杵的姿势都不对。”

      李晏之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震落房梁上的积雪:“就算被你们识破又如何?黑风口的降兵已经带着蛊毒攻入京城,不出三日,这里就会变成人间炼狱!”

      谢临渊的剑又往前送了寸许,剑尖刺破李晏之的皮肤:“你以为我真的会让那些降兵活着进京城?”他冷笑一声,“早在他们离开黑风口时,就被我的人截杀了。”

      李晏之的笑容僵在脸上,颈后的青筋突突直跳:“不可能!我的血藤蛊……”

      “你的蛊虫早在岭南就被还魂草克制了。”沈青梧从药箱里取出一株还魂草,猩红的草叶在雪光下泛着光泽,“我父亲当年留下的手稿里,早就写了解药配方。”

      李晏之的眼神骤然涣散,他望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忽然喃喃道:“我输了……输得彻底……”他猛地咬住舌尖,黑血顺着嘴角流下,“但你们别忘了,容妃还带着最后一只母蛊……”

      话音未落,他的头便歪向一边。沈青梧探他的鼻息时,忽然发现他怀里藏着半张药方,上面用朱砂写着“以血养蛊,以魂续命”,落款日期是去年腊月——正是他坠崖的日子。

      “容妃在哪?”沈青梧将药方收好,掌心沁出冷汗。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七皇子身上,他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小手紧紧攥着一枚玉佩——是沈青梧送他的还魂草形佩。“别怕,”谢临渊蹲下身,声音放柔了些,“我们会保护你。”

      七皇子眨巴着眼睛,忽然指向窗外:“那个戴步摇的娘娘,往冷宫去了。”

      沈青梧与谢临渊对视一眼,同时往冷宫赶。积雪在脚下发出急促的咯吱声,像在催促着什么。沈青梧忽然想起父亲手稿的最后一页,除了那句“医者救的不是人,是人心”,还有一行极小的批注:“母蛊畏雪,遇寒则噬主。”

      冷宫的断墙下,容妃正蜷缩在雪地里,颈后的青纹已经蔓延到脸颊。她看到沈青梧时,忽然凄厉地尖叫起来,伸手去抓自己的胸口:“它在啃我的心……李晏之骗了我……”

      沈青梧刚要上前,谢临渊忽然拉住她。只见容妃的胸口猛地隆起,皮肤被硬生生顶破,一条手臂粗的血色虫子钻了出来,在雪地里扭动了几下,便被冻成了冰砣。

      “结束了。”谢临渊将沈青梧揽进怀里,斗篷裹住两人,挡住漫天风雪。

      沈青梧望着远处宫墙上的积雪,忽然想起北疆药圃里的还魂草。那些在风雪里挣扎求生的生命,那些在阴谋里坚守本心的人,才是这世间最坚韧的存在。

      “我们回北疆吧。”她抬头时,恰好撞上谢临渊的目光,他的黑眸里落满了雪,却亮得像北疆的星子。

      “好。”他握住她的手,往宫外走。积雪在两人身后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只是将军府的药圃里,那株还魂草的猩红越来越艳,在茫茫白雪里,像极了跳动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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