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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来了
领导们果然一个都没来。
仲馨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精神头都没有。同时又觉得庆幸,若是真的来了人参观宿舍,指导工作,就冲现在的环境,她准得挨批。还有值得庆幸的一点,远程监控暂时没有安装,她会自由好一段时间。仲馨一个人坐在简陋的办公室呆坐了两天,将新文件和旧资料全数整理了一番,终于找到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她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文件里果然提到了关于分公司的一切事宜,分门别类,一条一条记录在册。不能说事无巨细,但也是条理清晰。上面提到了分公司的主营项目,但仲馨并不十分懂,皱着眉头看了又看,直看得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了,才合起文件直叹气。
上了几十年的班,仲馨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消极怠工,自作主张在星期五这天给自己放了假。
这间小小的公寓里,只有东菊还保持着活力。她两天的试岗竟然通过了,每天早出晚归,似乎这个人只剩下了影子,只闻其声。礼拜天也风风火火地早起上班,几乎到了深夜才能见到她。仲馨头两天还等着东菊,自己因为困意,哈气连连,头一点一点的。到了第三天实在靠不住了,将密码给东菊发了过去,让她自己开门。东菊回来的时间,连西桦这个小夜猫子也早已进入了梦乡。
仲馨终于忍不住了,在星期一的早晨,堵在洗手间问东菊这究竟是一份怎样的工作,竟然会让她乐此不疲。东菊正在刷牙,没法搭话;刷完了牙又洗脸,也没法搭话;擦干了脸又梳马尾,嘴巴里咬着黑色发绳,还是没法搭话。仲馨明白,东菊压根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怕你吃亏,所以才想问一问。”仲馨自觉讪讪地,眼瞧着东菊扎好了马尾,又用手捋了额上的刘海。东菊打小儿就顶着一头自来卷,像是碗里的泡久一些的方便面,柔柔软软的。马尾扎好了,如同藤蔓植物绕着弯儿跳跃着。
东菊偏过脸来向着仲馨笑:“舅妈,你看我好不好看?”仲馨心里突然一咯噔,期期艾艾道:“好看啊。”东菊抬脚走过来,将洗手间的灯关掉,立在仲馨面前:“好看就行,对吧?”她轻快地闪过身,拿起餐桌上的挎包往身上套:“走了,舅妈,晚上见。”
仲馨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关上了,留下了东菊残留的气息。仲馨没见着东菊用化妆品,更不见她用香水。对了,是理发店的混合味道。
西桦拖着她的行李箱一个一个往下搬,两个大的,一个小的,还有一个手提化妆包,加上后背上的白色背包,真难为她一个人是怎么来的。她原本在周末就要踏上回家列车的计划,因为那位男同学给打乱了。在几次三番地改签与退票之后,终于决定搭乘今天中午的列车将自己送回家。
仲馨与这个外甥女几天没说话了,谁也不想搭理谁。
西桦时刻关注着那位男同学的行踪,周六晚上跟踪人家四五个小时,人家一堆人庆贺考试结束迎接暑假,西桦离得远远的,眼巴巴地瞧着人家。她的朋友圈没有屏蔽仲馨,许是忘记了。仲馨瞧了倍感无奈,将下载的照片给自己妹妹发了过去,只换来一个字:“哦。”
仲馨正生气呢,西桦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松散的小辫子这下真的散了架,皮筋儿不知崩到了哪儿。出门时戴着的无镜片圆框眼镜也没有了,大领子汗衫成了斜领子,露出了一大半肩膀。一只假睫毛丢了,另一只假睫毛吊挂在眼皮上。仲馨不禁心一沉,轻声唤着:“西桦,西桦?”
西桦没应声,一步一步慢吞吞地上了二层。仲馨站在楼梯口仔细听着,没有哭泣声,但西桦肯定是要流泪的。
“西桦,有事你就说,听到没?姨妈帮你!”仲馨的声音很轻,生怕吓坏了西桦。
西桦却是一声吼:“闭嘴吧。”娇滴滴地,威力可不小,仲馨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她心内生了气,却又不好发作,悻悻然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决定要给自己这见方的空间安一道推拉门,一道可移动的帘子也行。于是,这个周末,仲馨给这员工宿舍添加了第一个全新的家居摆设——一个塑料折叠屏风。
仲馨是因为生气,索性不搭理西桦;西桦是因为羞赧,不得已不搭理自己的姨妈。现在两个人不得不面对面了。
“要走了呀?几点的车啊?去这么早?”仲新打破了僵局。
西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慌忙将手里的大行李箱推到墙边:“行李多,早点去吧。”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其实这只是她说话的方式。仲馨克制住自己想动手帮忙的想法,只是面无表情地搭言:“和你爸妈说了吗?”提起这个妈——自己的妹妹,仲馨就生气。周六晚上的照片和担心,竟然只得到一个“哦”字。
西桦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和我爸爸说了,我妈那边还没说呢,没想好怎么说。不过呢,既然我爸爸知道我要回去了,我妈肯定也就知道了。六个小时的车程呢,什么招儿也都想好了。无所谓啦,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这最后一句,使得仲馨不由得浮想联翩。“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周六半夜的西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帮你?”仲馨随口说出这三个字,其实不是她本意。此刻才七点十分,一切都还早,而且,她依然不想去上班。手上的资料明确告诉她分公司的业务项目具体是什么,但她一窍不通;领导们又没有过问她的工作进度和个人情况,她便赌气般地什么也不想管。
又不是自己强烈要求来当这个一把手的,你们赶鸭子上架,想吃滋油香飘的烤鸭子,却连火都不点,还要怪鸭子熟得慢。换了谁也不会依的!
西桦回答得很干脆:“帮帮忙也行呀,行李太多了。”
仲馨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把一年四季的穿戴都搬了来?”
“也不是,就是这两个月的夏天衣服,换得勤嘛。”
女为悦己者容,换得勤无非就是为了那位男同学。
“西桦,为了那么一个男同学,至于吗?”仲馨跟着西桦上了二层。
“姨妈,你别和我妈似的,什么叫那个男同学呀,你们不待见人家,也得有点礼貌吧。人家姓左,你们可以叫他左同学。”
仲馨不小心笑出了声:“这位左同学……”却没了后话。
行李上了车,西桦坐在车子后排向着姨妈招手告别,眼角泛了泪花。仲馨看得清楚,西桦的脸上有了泪痕,像个雨帘子似的。阳光的映衬下,有了灼灼光亮。
行吧,送走了一个,另一个又是早出晚归的。办公室也没有同事。仲馨依然是一个人。也好,自由、简单,谁也不妨碍谁。
五个小时后,门铃响了。仲馨纳闷自己一没点外卖,而且外卖员也进不了小区;二没有认识的人,东菊知道密码可以自己进门,西桦也拿着行李奔了火车站;三不会结怨,来了这里快半个月,邻居是男是女还不清楚呢。是小区物业吗?应该也不是!人家说了有事无事都不会登三宝殿的。
会是谁呢?
仲馨翻身下床,拉开那道塑料屏风,上面印着梅兰竹菊,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她将一只眼睛靠向门上的猫眼,心下一声惊讶——西桦!后面还有一个头,还在大力挥手呢!
“哎哟,你怎么来了?”仲馨打开了门,“你俩怎么碰到的?”
仲典来了——亲爱的妹妹竟然来了!
“这有什么难的!火车站一堵不就得了。”仲典一边往屋里冲一边解释,“我先去个厕所。西桦,把行李都拿进来。”仲馨不能不上手了,这是话里有话啊!
仲典甩着手上的水珠,抱怨道:“姐,厕所门口放个垫子,要不然竟是水,容易滑倒人。”她打量着这小公寓,夸张地啧啧道,“这就是你的员工宿舍啊?不赖嘛!还复式的呢!”她瞧见了客厅,“哎哟,这也太简陋了吧?光秃秃的啊!这腻子也不行,坑坑洼洼的。行吧,有个屋子住,又不用花钱,这就很好了。这地方,寸土寸金的,咱得知足。”
西桦如蜗牛般将行李箱一个一个往屋里搬,像一个临时雇佣的小工。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无意间的抬头,被仲馨看了个满眼,西桦眼圈红红的,仿佛被刻意涂了红色眼影。西桦有一个漂亮的化妆包,但她绝不会给自己的脸上饰有夸张的装束。
仲典好似忘记了身后的女儿,只顾着欣赏仲馨的员工宿舍。其实她并不喜欢这间房,也不喜欢这屋里的摆设,更不喜欢这地角,只喜欢这房子所在的城市。大城市嘛,很多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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