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一梦

　　简茂搂着陈良躺在床上。
　　夏日已至，陈良将帷帐换成轻薄的绿纱帐，透气轻盈。
　　身下垫着冰凉的软席，即使简茂贴着抱着，她也不觉闷热。
　　陈良缓缓打扇，问他：
　　“要核实吗？”
　　“不用，怕打草惊蛇，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捉拿。”
　　“你此番可立了大功了，本来安排人慢慢渗透进去获取名单的，他们的人下来，我们的人一个一个填上，你这一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原先发愁进展太慢，如今发愁空出来的位置，去哪里找那许多人填上。”
　　陈良嗔他：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古千里马常有，你只要有位置，能人志士便能如野草般一茬一茬冒出在你眼前。”
　　简茂笑了下，侧身亲了亲陈良：
　　“上次账本也是，我这边走的好好地，突然好大个馅饼掉在我头上，砸的人头晕眼花。我遇着你啊，真是交了好运。”
　　“我倒觉得是这个国家的国运覆盖到了每个站在祂这边的人身上，让我们都分享到了祂的气运或者说大势。包括圣上、简家、陈家、方大一家、你、我，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人。”
　　简茂闻言沉默半晌，才道：
　　“我很好奇老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把你教的这般......‘离经叛道’？‘惊世骇俗’？我形容不出来。中药也是，后面每次幽会也是，在外人看是‘无媒苟合’，你却好似‘天经地义’，因为你喜欢你愿意，所以就做了。刚刚你那番话，出于你口，止于我耳。毕竟天子之尊，怎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嗯，是你我才说的。”
　　“还有。”
　　“嗯？”
　　“我知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在我这里你是‘可脱’的。我不敢保证对你的心意永远不变，但我能保证我若是变了，你能顺利脱身。”
　　“所以，放任自己，将自己交付予我，好吗？”

　　难得分别多日，二人同睡，还睡了个素觉，陈良有点不习惯。
　　偷觑整理衣裳忙着出门的简茂好几眼，他也不来挨挨蹭蹭，面色平静地出门去了。
　　简茂骑在马上，喷笑出声。
　　看她期期艾艾，不时瞄他几眼，在家几次笑声涌到喉咙口，都被他强压下去。
　　王春看郎君心情好，策马凑上前来，在简茂耳边嘀嘀咕咕好一阵，方才红着脸退了回去。

　　陈良如今闲暇，便有了将所知药方收编成册的想法。
　　简茂下值回到家，转了一圈才找到正坐在书桌上写写画画的陈良，凑过去一看：
　　“平日也不见你爱行医，怎的编起药书来了？”
　　陈良头也不抬，道：
　　“我一个年轻妇人，又没有家学渊源，谁肯信我医术？就连以前卖货，别人也只肯找我买两副成药，没人找我看病的。等我额头长纹，颌下出须，变成人们信任的模样了，或许就爱行医了。”
　　简茂顺着她描绘的样子想象一番，突的捶桌爆笑起来。
　　指尖点着她直道：
　　“促狭，淘气！”
　　陈良也不理他，自顾自忙着。
　　简茂笑罢，站在一侧，在桌子上挑一本医书随手翻看起来。
　　直到仆妇传饭，二人才收手吃饭。

　　饭后二人坐在廊下摇椅上纳凉消食，简茂和陈良说：
　　“王春今日向我求娶黄梅，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陈良拿银叉子举着一块脆桃，喂到他嘴边，说：
　　“问我做什么，直接把黄梅叫来问不就好了。”
　　扭头吩咐小丫头子：“去把你们黄梅姐姐叫来。”
　　简茂闻言，定定看了她一眼，说她：
　　“对下面的人太放纵了些，也亏你降得住她们。”
　　陈良不以为意，上位者总是待仆役们年纪到了，就安排配人。听到这个‘配’字，她想到的就是‘配种’两字，牲畜配种那个‘配种’。
　　“有什么放纵不放纵的，无非把她们当个人罢了。”
　　简茂闻言，想了想又问她：
　　“如今家里人可够用？”
　　“尽够的。”
　　“那就这些人伺候着吧，孩儿出世再寻两个奶妈妈，家里以后就尽量不要添人了。”
　　陈良莫名，但恰巧她也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仆役，便点头应了。

　　简茂见黄梅过来，便起身回房去了。
　　黄梅站在廊下行礼，陈良细细打量她这个贴身丫鬟。
　　只见她中等个头，体型略显丰满，长相大气。是大众眼中那种好生养，宜室宜家的长相。
　　陈良招手把人叫到跟前：
　　“你如今二十三了，是不是？”
　　黄梅低头，答：“是。”
　　“郎君身边的王春想娶你，你可愿意？不用碍于他是谁的人，拉不下脸，你只管按自己的心意回答我。”
　　黄梅红了脸，讷讷半响，支吾道：
　　“奴婢愿意。”

　　陈良将黄梅的意愿告知简茂，简茂点头：
　　“我叫王春下聘，你择个吉日为他们举办婚礼吧。”
　　“好。”
　　简茂接过陈良手上的梳子，为她通发。
　　陈良的头发发量多，发质也好，握在手上，触感冰凉丝滑。
　　都说小别胜新婚，梳着梳着，二人便黏在一处，滚作一团。
　　夫妻二人盘坐交叠在一起颠簸着，屋外不知何时骤雨倾盆，打在窗前芭蕉叶上，噼噼啪啪，与屋内响声混在一处，好似在合奏一曲生命和谐的乐章。
　　云收雨歇，屋外鸟雀早起，在枝头跳跃鸣叫。
　　芭蕉叶被风雨摧残了一夜，吸足了雨水，翠绿欲滴，饱满娇艳，弯着腰差不多要伏倒到地上去。

　　晨起天气明媚，雨后的空气清新。
　　梅子巷今日似乎人人都得了好心情，小丫头子雀跃的脚步都在告诉别人，她欢快的心情。
　　简茂已出门上值，黄梅正为陈良梳头。
　　黄梅脸红红的不住看向镜中的女子，陈良问她：
　　“看什么？”
　　“看姑娘好似志怪话本中，那吸足书生阳气的精怪。”
　　陈良被她精准的比喻逗得噗呲一笑：“你说的没错，我还真就是吸足了阳气。”
　　正了正脸色，陈良对黄梅说：
　　“等王春下聘，我和郎君给你备嫁妆，送你出嫁。离这不远的清水巷，我给你买了个小宅子，钥匙在我书房的桌子上，你等会拿走。明日你便开始休假，安心备嫁，有什么事只管交代白草。”
　　黄梅听了，转身走到陈良面前，含泪提裙跪下：
　　“黄梅谢过姑娘。”
　　说罢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陈良到底把简茂的话听了进去，忍住去扶人的心，看她磕了头，才弯腰将人扶起来。
　　看她磕红的额头，说：
　　“那么用力干什么，脚下的砖石不硬吗？”
　　“奴婢心里高兴，不痛的。”
　　陈良看她泪中带笑，心里也十分开怀。
　　难怪那些婆姨们爱给人做媒，要都能结成好姻缘，她也喜欢做媒。

　　刚吃完早饭，就听得仆妇来报，说是林氏的丈夫被带回来了。
　　人如今在花厅，等她过去。
　　陈良遣人去报简茂，急急往花厅走去。
　　进门看到人，陈良有点惊讶。
　　方铭才三十许人，已显出几分老态，鬓边几缕白发垂落耳旁，瘦高个，有点佝偻。
　　许是多日不曾好好休息，方铭通红的双眼望着她，声音嘶哑，行了个礼：
　　“简夫人，无故遣人将鄙人绑来，不知所为何故？”
　　这样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也能保持风度，陈良对这个方大的印象略有改善。
　　“尊夫人与令郎都在我府上，应该要过来了，稍候。”
　　不多时，林夫人搀着方同走了进来。
　　林夫人看到方铭不由潸然泪下，方同亦是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陈良关上门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看开的得绚烂的石榴花。
　　向跟在身后的白草感慨道：
　　“人这一辈子，有几分是为自己活着呢？为父母、为妻儿、为丈夫、为家族，可以为任何人而活，好像独独就忘了为自己。”
　　“个人选择不同，只要自己认为值得，为谁都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呢？”

　　陈良双眼一亮，转身奔过去拉住简茂大手，笑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娘子急召，小生插了翅膀飞回来的。”
　　陈良听了忍不住拍打他手臂：“油腔滑调。”
　　又指指花厅方向，小声道：“这会儿正一家子抱头痛哭呢，咱们等等。”

　　等了一盏茶功夫，花厅门打开，林氏请他们进去。
　　简茂陈良刚在主位坐下，只见方铭一个屈膝就跪了下去：
　　“多谢贤伉俪救我妻儿，事已至此，还请简大人救人救到底，帮我覆灭方家。”
　　简茂手指轻敲桌面，问方铭：
　　“方大，你确定是求我帮你覆灭方家，而不是助你脱离方家？”
　　方铭凄凉一笑：
　　“我从来不曾做错什么，他们却穷追不舍狠下毒手，一而再再而三，到头来却是我惶惶如丧家之犬，逃离方家，凭什么？”
　　简茂闻言沉吟片刻，说道：
　　“大可不必覆灭方家，你可愿取而代之？”
　　方铭闻言一愣，转而大喜，伏地磕头：
　　“属下愿意！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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