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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气
南境的大地不曾银装素裹,偶尔在瓦片上盖了霜就算冬日的脚步来过。
每个妖族都喜气洋洋,孩子们破天荒地被允许吃这个吃那个,也穿上靓丽的衣服四处玩耍。连没化形的小妖崽子都能满大街撒野,一时之间到处都是毛茸茸的踪迹。
小蛇小蜥蜴之类的崽子没有毛绒们爱动,只懒洋洋地窝在屋顶晒太阳。
若木在一旁绣花,祁访枫免费看了几天《动物世界》,忽然忧心忡忡:“你说我要是待到没化形的妖族幼崽,当成野味吃了怎么办?”
若木:“那就吃了呗。在化形前被吃掉的小妖崽子不计其数,家长都只能自然倒霉。所以她们往往会等孩子化形了再放出去。”
“……啊?”
“也就你大姐威名够强盛,让南街人人都能找到活计有一口饱饭吃,外人也不敢来偷孩子,不然你以为这些小妖崽子能被放出来?”
若木漫不经心地翻书:“若是遇到饥荒,活不下去的妖族会吃掉体弱没化形的幼崽,或者撕了分给其他孩子保证存活率。还会有别家的妖族抢夺这一类幼崽,好歹是肉呢。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哪里能吃。别家的孩子吃起来就不心疼了……”
祁访枫脸色煞白,捂着嘴差点吐出来。
若木看了她一会,慢悠悠道:“你之前抓那只野鸡——”
祁访枫吓得浑身一颤,她都没想起来这事!那会她根本没想到妖族的幼崽还有未化形的阶段!
一想到这个可能,祁访枫就要吐出来了。
“——只是野鸡。”若木说。
祁访枫:“……”一口气哽在那,上不上下不下,难受。
她很快回过神来,破口大骂。祁访枫骂完了,又不由得纠结起来。她要不改吃素吧,万一不小心吃到别人的孩子怎么办?
若木戳了戳她的脑袋:“瞎纠结。你辨认不了妖族幼崽和野兽,妖族可以,吃之前问问身边人就好。”
妖族又不是觉得幼崽特好吃,一天三顿清蒸红烧爆炒不重样。
“但是有个例外——”若木拖长了尾音,祁访枫的心脏也跟着揪起来。
她生怕听见什么惨绝人寰的悲剧,又对这缺德鬼的德性隐隐有所察觉,觉得八成是一个骗局,心里翻江倒海,一秒一个情绪。
“卵生繁育的妖族会吃掉没受精的卵,左右算不得生命,还有营养,味道不错呢。”
还好还好,还能接受。祁访枫松了口气,又警觉道:“等会儿?”
那厢,屋后冉冉升起一个蛇头:“谁要吃蛋不?”君华抱着一个滑溜溜的蛇蛋,举过头顶。
祁访枫:“……”哽住的那口气也是散了。
若木笑得特别高兴。祁访枫气得咬牙切齿,只觉得不打她一顿念头不通达!
君华看着她们一个追一个地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蛋。不吃算了,她今天刚给城郊那块处理了横在谷地的食人大蛇,还掏了它几颗蛋。
这蛋可好吃,腥味不重,还有点甜呢!
……
一转头,司月见怪不怪地把气鼓鼓的小孩带进屋。
松娘时常打扫那间留给祁访枫的客房,小孩连铺盖都不用卷,直接拎人入住就行。
祈熏节家家户户门前挂了流云纹的饰品,有钱的挂了玉,没钱的拿木头雕了一样悬上去。司月家不缺钱,但是挂了木头,大概是文人的清高雅致。
君华特立独行,既不要玉也不要木头,不知道上哪找了块宝石,亮闪闪地挂在屋檐,每天的七彩阳光闪得祁访枫低头走路。
若木不拦她,还给帮忙挂了一排,不知道的以为妖族科技树足以点亮迪斯科灯球。祁访枫心里嘀咕,她大姐早晚被若木惯出点骄奢淫逸的毛病。
司月一出来就看她对着门口的木流云发呆,那折扇戳了戳她:“在想什么?”
小孩顿时气鼓鼓地把家长数落了一通,说完又坐到地上生闷气。
司月好笑道:“这又是怎么了?”
祁访枫用树枝在地面上划来划去,闷声道:“若木和我说了一些事情。”
她将妖族食子的事情说了,整个人都蔫下去:“怎么会这样呢?”
祁访枫刚伤怀几秒,忽然有了一个让圣通王冷笑出声的主意。
这时,沉默良久的女妖叹道:“……老师也不知道。”
“这必然是一个很难很难的问题,需要很多人用很多心血去回答,而要找到正确答案,又需要很久。”司月贴住她的脸颊,温声道,“你已经足够努力了,剩下的事情等长大再说。”
“现在是春祭,你这样孩子应该去买些点心,从街头跑到街尾,最好再惹点祸让你母姐头疼。”司月推了推她,指着外边探头探脑的蛇妖,“瞧,长姐来找你了。”
祁访枫吸了吸鼻子,擦擦通红的眼眶。她静静地坐了一会才挥手告别:“那我出去玩了,老师再见。”
司月微笑着挥手,看小孩跑向她阿姐,两人又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说个没完,一直到她们消失在长街尽头。司月又站了会儿,觉得风有些冷了,才让松娘扶着她进屋。
进了温暖的室内,这个几个月前还带着学生走一遭堡垒之城、能单枪匹马杀死魔兽的女妖,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她颤抖着擦去鲜血,按住慌乱的松娘,暗自下决心——她一定要活着。
她得再活几年,多活几年。年轻时争强斗狠留下的暗伤本就折了不少寿命,如今要好好养起来了,不然等她死了,她的学生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
……
春祭的气氛仍然热烈,祁访枫刚告别偶遇的邻居阿姨,就见一个胖乎乎的妇人大老远冲她们打招呼。妇人头顶毛茸茸的耳朵也支棱起来,带着身边几个矮小的帮佣热切地迎了上去。
君华把祁访枫放下来,大人开始寒暄,祁访枫放空了脑袋。
桑霭一脸好脾气地笑,狭长的狐狸眼也看不出狡猾,满是宽和。
这只狐妖亲亲热热跟她们拉了会家常,才透露来意:“过几天我家小女们要办活宴,要是能沾到一点女君的福气就更好了,没准来日也能做个将军呢!”
“二娘这些日子常念着祁姑娘,自家妹妹倒讨她嫌了。到时你可得把祁姑娘带上,省得她又跟我闹。这俩孩子能玩到一块,我也好专心看着两个新崽子。”
桑霭又转向祁访枫,拉着她的手亲善地拍了拍,然后像每个溺爱孩子的姥姥一样作出略微浮夸的表情。
——孩子就是要多出门转转,家里人若是成天把你拘在屋里,不好,等姨来了帮你说道说道!
祁访枫敬畏地看着她一套丝滑小妙招哄得君华答应了邀请。
桑霭拉着君华说话,她身边的一个佣人缩着头四处觑了几眼,蹭着步子凑到祁访枫身边,小声道:“妹妹,你家女君最近忙什么呢?怎么都没见到人?”
祁访枫看看被桑霭拉着说话的君华,疑惑道:“不是在那吗?”
佣人略微嫌弃地摆摆手,随后又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我说的是你二姐姐!妹妹,你可要把眼睛擦亮点,她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脑子一点也不灵光。听说女君最近在内城给贵人做事,我自知没有她的能耐,但也是个手脚麻利的,寻常活计做得不比那些家仆差!”
祁访枫看了她两眼,问:“你要跳槽吗?”
佣人茫然了一下,祁访枫顺其自然地装傻起来:“我不知道若木在哪,我也想找她玩。”
佣人哽住,上下打量她一圈,似乎是意识到找一个小孩打探这个不靠谱,不情不愿地挪回去了。
【“你小心她。”】圣通王说。
祁访枫不确定地打量了一下那个佣人:长得不起眼,但仪态不行所以显得有些猥琐。或许有点市井气,但也不至于要小心吧?
注意到她们的小动静,桑霭笑呵呵地介绍道:“这是梅桃,我家帮佣。她做事可利落,有她帮着打理事情,我不知道省多少心。”
祁访枫露出一个社交笑脸,热情地捧哏夸奖几句。
圣通王在她脑子里说:【“她的心气高着呢,你爱信不信。”】
祁访枫就突然转头拉住君华的袖子,吵着要看戏。蛇妖只能歉意地看向狐狸商人,对方回以好脾气地笑。
重新坐回大家长的肩膀,轻松纵观全场的祁访枫成功成了一圈小萝卜头最羡慕的存在。
祁访枫看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飘忽的视线忽然被角落里拉扯的几个人吸引了视线。
……那不是阿旭吗?说起来最近怎么没看见他出来卖艺?难道是外来的杂耍人抢了他的客源,把他排挤了?
祁访枫思考期间,有个人用力推搡阿旭,叫骂起来。尽管离得远她听不清,但看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她连忙去喊君华。
手掌拍在白皙的长发上,尖锐的碎发扎了她皮肤,划出好几道血痕。祁访枫疼得脸色发白,鲜血顺着长发流下,星星点点的红在白发上显眼无比。
“阿旭!”祁访枫顾不上喊疼,在君华抬头的瞬间连忙指着小巷的方向。
似乎有人在叫骂,君华把她牢牢捂在怀里,祁访枫听不清。
重剑出鞘,身躯倒地,混乱好一会儿后才堪堪平息。
“……”
祁访枫往她怀里又缩了缩,君华一顿,看向还站着的几人。她不再犹豫,一剑劈下。为首的妖族骇得骤退一旁,她原本站定的位置已经被砍出一道惊人的裂隙。
妖族目光惊疑不定,带上同伴离开了。
君华唰唰几剑把地上的血沫用剑风削飞,才把祁访枫放下来。
祁访枫睁开眼,看见了脸色铁青的阿旭和缩在地上的……梅桃?人类不解道:“又是你,你怎么在这?”
她的声音唤醒了帮佣的神智。似乎是意识到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已经走了,帮佣顿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梅桃四下环顾,见君华一个人提着剑,瞬间理直气壮起来:“是他!和那群外来人拉拉扯扯,我好心提醒他,他还引人来害我!”
阿旭没说话,祁访枫环顾一圈,拉住君华的手说:“大姐,先送阿旭回去吧。回头让若木姐姐来看看,我不会断案。”
君华点了点头。
帮佣哑了,她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犹豫半天,一咬牙沿着小路快步离开。狸子从她头顶越过,吓了她一跳。她走的地方太窄了,棚屋区的野鼠都挤不下,这一动反而翘下谁家压在房顶的石头。
石块骤然落下,将要砸向帮佣头顶。君华用剑挑开,它滚向一旁,激起微弱的火星。角落的野鼠着急忙慌地跑了,帮佣一脸惊魂未定。
她似乎不太愿意和她们对视,只是继续往深处走。
祁访枫收回眼神,笑着招呼他。阿旭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跟上去。祁访枫不知道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但总归不会是看上她了。
她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哼着歌晃晃悠悠地走。
【“她确实有点坏。”】
【“你曾经也是这么评价若木的。”】圣通王说。
……
送阿旭回到家,雀妖给她倒了水,感慨似的说:“小娘子运气好。”
祁访枫歪歪头:“什么?”
“没什么。”雀妖摇摇头,像以往那样明媚地笑起来,“今天多谢你了。”
祁访枫连忙摆手:“不用谢。”
“姑娘是个好孩子。”阿旭笑眯眯的,“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孩子也就安心了。”
祁访枫眨眨眼,突然福至心灵。她委婉道:“我是妹妹,差辈了。”
阿旭:“可我看她把你当孩子照顾。”
祁访枫:“……是吗?”
阿旭看着她扭曲的表情,突然笑出来了:“小娘子果然幸运。”
祁访枫挠挠头,嘶——碰到伤口了。她只好苦着脸把黏在手上的发丝一根根扒下来,然后疼得龇牙咧嘴。
君华端着水走进来,就看见她苦着脸挑头发。她正要替祁访枫处理伤口,阿旭抢先夺过麻布,笑意盈盈:“我来吧,女君武艺高强,这种事却未必擅长,要说心灵手巧,我还是敢自夸一下的。”
君华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阿旭也不觉得尴尬,一边擦拭血迹,一边搭话:“姑娘聪慧,平日课业大抵也不用人照看吧?”
不是,你……算了。祁访枫欲言又止,还是选择闭嘴。
君华显然没接上信号:“不知道,我不识字。”祁访枫读书的事都是小孩自己管,她真不知道。
阿旭卡了一下:“……是吗。”
他转身去拿药粉,祁访枫感觉他的表情经过了一阵变形。等雀妖拿着药粉回来,他又是笑吟吟的模样。
“女君今日搭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了。”阿旭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眼神柔得能滴水。
君华十分坦然:“不用谢,再说你也帮小枫了,我们两不相欠。”
祁访枫恨不得把头砸到装水的陶罐里,阿旭握着她手腕的手收紧了,收紧了!别说了,至少你等我包扎好再说!
阿旭最终还是没有公报私仇在她伤口上撒盐。
祁访枫默默松了口气,毕竟盐也挺贵的。她拉着阿旭,把人拽到角落。大抵因为她年纪小,阿旭温和极了:“姑娘有何贵干?”
祁访枫好奇道:“之前有说你要结婚了,谁呀?”
换个人这么问,阿旭肯定会有情绪。但祁访枫就这么大点,脸还吃得圆圆的。
雀妖正要敷衍过去,就听这么大点的祁访枫说:“你真喜欢我大姐吗?”
阿旭温温柔柔地笑着:“喜欢啊。女君武艺高强心地善良,这条街谁不喜欢她?”
祁访枫盯了他一会儿:“你不喜欢你的未婚妻吗?”
阿旭一笑,并不作答。他自顾自走神,祁访枫突然出声:“今天遇到的那个帮佣,我听人说她很有心气。”
……这话就有点没头没尾。
阿旭想了想,觉得不好太敷衍这孩子,于是说:“若要说心气这种东西,旁人怎么想我是不知道,我也没有这玩意。我就想一家人能好好过日子,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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