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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手术室那扇厚重的门,如同地狱与人间的界碑,在陆沉医生冰冷宣判的余音中,沉重地合拢。门楣上刺目的“手术中”红灯,像一颗凝固的血珠,冰冷地俯视着走廊里这片绝望的废墟。
顾衍瘫在冰冷的塑料排椅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和筋脉的、彻底垮塌的皮囊。保安早已松开他,如同丢弃一件毫无价值的垃圾,沉默地退到阴影里。他维持着被按倒时的姿势,佝偻着背,头无力地垂在胸前,凌乱湿透的黑发黏在惨白的脸上,遮住了所有表情。
陆沉那句“植物状态”,如同四把淬了万载寒冰的铡刀,将顾衍最后一点名为“灵魂”的东西,连同那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灰烬,彻底斩断、冰封。
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失去了温度。只剩下那扇紧闭的门,和门内那个依靠机器维持着最基础心跳与呼吸、却永远沉入意识深渊的“植物”——他亲手造就的、名为“沈微”的结局。
时间在消毒水冰冷刺鼻的气味中无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切割着早已麻木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永恒。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妆容精致、身影窈窕的女人,脚步匆匆地出现在走廊转角。是林薇。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担忧,目光在触及手术室紧闭的门和门口那盏刺目的红灯时,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惊惧”。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空荡的走廊,最终落在了角落排椅上那个如同烂泥般瘫倒、死寂无声的身影上。
林薇的脚步顿了一下,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随即,那点情绪被更浓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覆盖。她快步走到顾衍身边,高跟鞋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阿衍?”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顾衍低垂的肩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昂贵衣料时——
顾衍的身体猛地一颤!
不是被触碰的反应,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被某种东西强行撕裂的剧痛反射!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凌乱湿透的发丝下,露出他那张惨白扭曲的脸。汗水、泪痕、血污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曾经英俊无俦的面容。但他的眼睛……
林薇对上了那双眼睛。
瞬间,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担忧表情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那不再是空洞,不再是绝望。
那是一种……**淬了毒、结了冰的深渊**。
深不见底,漆黑一片,里面翻滚着被彻底碾碎的、名为“自我”的残渣,混合着一种迟来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名为“真相”的毒焰!那目光穿透了林薇精心修饰的皮囊,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沾着血的污垢都彻底洞穿、焚烧殆尽!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眼神里的东西太可怕,太陌生,让她本能地感到了寒意。
“阿衍……”她强行稳住心神,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关切,“你……你还好吗?沈微她……”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手术室紧闭的门,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哀伤,“我接到电话就立刻赶来了……怎么会这样?她……她怎么样了?”
顾衍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再看林薇一眼。
他那淬毒结冰的目光,缓缓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移开了。越过林薇精致的肩膀,越过空荡的走廊,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手术室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门上。
仿佛那扇门,才是他此刻唯一能看见、唯一能理解的东西。
林薇被他这彻底的、冰冷的无视刺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快和那丝寒意,脸上重新堆砌起更加浓郁的哀伤和担忧。她再次靠近一步,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诱哄般的、刻意的体贴:
“阿衍,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你要振作起来啊!沈微她……她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折磨自己……”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顾衍身上狼狈不堪的痕迹,眉头微蹙,像是心疼,“你看你,都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吃点东西……这里有医生在,沈微她会……”
“闭嘴。”
两个字。
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音量不高,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切断了林薇所有精心编织的话语!
林薇猛地僵住!脸上那哀伤担忧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像劣质的面具般寸寸碎裂,露出底下隐藏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顾衍依旧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如同焊死在那扇手术室的门上,身体如同石雕般凝固在排椅上,只有那嘶哑干涩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最深处刮出的阴风,一字一顿,清晰地、带着浓重血腥气地砸在死寂的走廊里:
“滚。”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精心描画的眉眼间,那点伪装的哀伤彻底被冰冷的怒意取代。她挺直了脊背,下巴微微抬起,恢复了惯有的那种带着距离感的、隐含优越的姿态。
“顾衍,”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不再伪装,带着一种被轻视后的尖锐,“你清醒一点!沈微她现在已经是个植物人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守在这里像个疯子一样自虐,除了让所有人看笑话,还有什么意义?!”
她上前一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扫过顾衍狼狈不堪的样子,语气带着刻薄的嘲讽:“你看看你自己!为了一个心里从来没有过你的、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的女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值得吗?!她沈微算什么东西?一个替代品!一个赝品!她……”
“我让你滚!!”
顾衍猛地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如同濒死的孤狼最后的咆哮,充满了被彻底激怒的狂暴和深入骨髓的痛苦!他猛地从排椅上弹起!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气势,如同失控的凶兽般扑向林薇!
林薇吓得尖叫一声,花容失色,踉跄着连连后退,高跟鞋差点崴到脚!她惊恐地看着顾衍那双布满血丝、如同要择人而噬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沾满污秽、骨节扭曲如同鬼爪般抬起的手!
“顾先生!”保安立刻冲上前,再次死死抱住状若疯狂的顾衍!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顾衍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吓得脸色惨白、狼狈后退的林薇,那目光里的恨意和狂暴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贱人!你该死——!!”
他的挣扎力量大得惊人,两个强壮的保安几乎按不住他!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顾衍!你疯了!你真是疯了!”林薇惊魂未定,扶着墙壁站稳,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尖利刺耳,“为了那个活死人!你竟然想杀我?!你忘了是谁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你忘了是谁……”
“闭嘴!闭嘴!闭嘴——!!”顾衍的嘶吼盖过了她所有的声音,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只想将眼前这个点燃了他所有痛苦和悔恨根源的女人撕成碎片!“滚!给我滚出去!永远别再让我看到你——!!!”
林薇看着顾衍那疯狂到近乎狰狞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淬毒的杀意,终于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知道,此刻的顾衍,是真的会杀了她。什么情分,什么算计,在绝对的疯狂面前都不值一提。
她最后看了一眼被保安死死抱住、依旧在疯狂咆哮挣扎的顾衍,又看了一眼那扇象征着沈微“结局”的、冰冷的手术室门,眼底深处最后一丝伪装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的退意。
“好!好!顾衍!你够狠!”林薇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她猛地挺直脊背,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可笑的尊严,指着手术室的门,声音尖锐地刺破混乱,“你就守着你的活死人吧!守着她那副空壳!守着你那点可笑的愧疚和悔恨!我看你能守到什么时候!她永远都不会醒了!她恨你!她到死都恨透了你!你永远都得不到她!永远——!!!”
她歇斯底里地吼完最后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如同战败的逃兵,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条充满绝望和疯狂的走廊。
林薇尖利的诅咒和逃离的脚步声,像最后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顾衍混乱狂暴的意识中心!
“她恨你!她到死都恨透了你!”
“你永远都得不到她!永远——!!”
这两句话,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击溃了顾衍所有的疯狂挣扎!
他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所有的嘶吼、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狂暴,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保安感觉到怀里那具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变得沉重而瘫软。
顾衍停止了挣扎。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双布满血丝、刚刚还燃烧着狂暴杀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空洞的目光,越过保安的肩膀,再次死死地、钉在了手术室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门上。
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门板,看到了里面那个躺在无菌病床上,依靠着冰冷的机器维持着最基础的生命体征,永远失去了所有意识、所有感知、所有爱恨情仇……如同植物般存在的躯壳。
他的“妻子”。
他亲手……送进去的“植物”。
“嗬……嗬嗬……”
几声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抽气般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嘶声,从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随即,一丝极其诡异的、扭曲的、比哭更难看的弧度,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再次爬上了他惨白如纸的嘴角。
他维持着这个凝固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任由保安将他重新按回冰冷的排椅。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空洞而执拗地,死死“钉”在那扇门上。
仿佛在无声地、对着门内那个永远沉睡的“植物”,也对着自己彻底崩塌、只剩下无尽虚无的世界,发出最后的、无声的诘问:
**“物归……原主?”**
走廊尽头,惨白的灯光下。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身影——小陈护士——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手背。
她的目光,充满了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恐惧,看着排椅上那个彻底沦为行尸走肉的男人,又看向那扇象征着永恒沉睡的、冰冷的手术室门。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顾衍那只无力垂落在排椅边、沾满血污和灰尘、骨节扭曲变形的手上。
那手心里,似乎……死死攥着什么。
一片被血浸透、又被无数次揉捏、几乎看不出原形的、白色的……纸片碎片?
像是一只……被彻底碾碎的纸鹤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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