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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图之
额头上那个短暂的触碰,像一粒火星,落进了沉寂的荒原。段凌辞能感到一种缓慢的、无声的燃烧,从皮肤渗入,在血液里蔓延。
他试图表现得一如往常,喂食幼狐,整理画具,甚至在晚餐时与段袭楚讨论那本关于北极苔藓的专著。
段袭楚也配合着他,仿佛那晚危险的逼问与那个冰冷的吻都只是极夜下的一个幻觉。
他依旧沉稳、可靠,处理着从不离身的加密通讯器里传来的事务,照顾着母狐和一天一个样、逐渐长出浅淡绒毛的幼崽。
但有些东西彻底改变了。
段凌辞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规避与段袭楚 prolonged 的对视。
当对方从他身后经过,去拿书架顶层的文件时,他整个背脊会瞬间绷紧,仿佛能感受到那具躯体内蕴藏的、被精密控制的力量。
那种被无形丝线牵引、彻底暴露在对方掌控之下的感觉,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弱,反而因为段袭楚此刻刻意维持的“正常”而变得更加清晰、更令人心悸。
他像一只在温水里被慢慢煮熟的青蛙,明知危险,却贪恋着那点温暖,无力跳出。
他并不知道,这片冰原堡垒之外的世界,正因他这几日的“安宁”而暗流汹涌。
段家老宅深处,一场气氛凝滞的视频会议刚刚结束。
屏幕暗下去,映照出几位家族核心成员阴沉的脸。
“我们递过去的几个‘自己人’,全被他用各种理由挡了回来,连冰岛的边都摸不着。”
三叔父将一份报告扔在红木桌上,声音里压着火气,“凌辞那孩子,算是被他哥养成了一只笼中鸟,只听他一个人的哨音。”
他们原本指望段凌辞能成为一个变量,一个可以影响甚至牵制段袭楚的棋子。
如今看来,这步棋不仅走不通,反而让段袭楚的掌控更加铁板一块。
“袭楚这些年,借着为凌辞打理资产的由头,吞下去多少本该属于家族共有的利益?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老家伙,连汤都喝不上一口热乎的。”
二姑母抿了一口冷掉的茶,语气阴郁。
长时间的沉默里,只有雪茄的烟雾袅袅盘旋。
忽然,一直没说话的四叔公,指间捻动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扳指,慢悠悠地开了口。
“我记得,几年前家族信托更新条款时,以防万一,所有直系子弟都被要求在苏黎世存了‘未来保障’?”
他话没说透,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所谓的“未来保障”,是段家为应对极端情况(如继承人意外身故)而设立的程序,其中一项就是在指定银行留存遗传物质样本。
段凌辞当年未成年,手续是由时任监护人的段袭楚代办的。
以段袭楚的性格,必然做了最严格的限制。
但条款本身,是家族订立的。
“动不了段袭楚这块铁板,难道还动不了他千方百计护着的人?”
四叔公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但在座的都是人精,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潜台词。
“一个流着段家直系血脉、法律上完全属于段凌辞的继承人……足够我们依据信托条款,名正言顺地介入他名下的所有资产,把水搅浑。”
这个念头冰冷而恶毒,如同在冻土下悄然滋生的菌丝。
“去查。”
为首的大伯父最终发话,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确认样本状态,以及,动用一切资源,找到能绕过段袭楚设置权限的漏洞。这件事,要快,更要干净。”
沉默在奢华的书房里蔓延,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
冰岛这边,生命的奇迹仍在继续。
四只小狐狸已经可以踉跄着跑出软窝,对着母狐的尾巴扑来扑去。
母狐的身体也恢复了大半,毛色愈发油亮,时常会用鼻子温柔地拱一拱自己的孩子们,看向段袭楚和段凌辞的眼神,充满了野性生灵中罕见的信任。
段凌辞几乎将全部心神都寄托在了这些小生命上。
他用素描本记录下它们每一天的变化,从粉嫩的小肉团到毛茸茸的雪球。
只有在面对这些不谙世事的生灵时,他内心那无法排解的纠结与躁动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很快被打破。
这天下午,别墅的卫星电话罕见地响了起来。
段袭楚正在书房处理文件,段凌辞则在客厅逗弄幼狐。
铃声突兀地穿透了寂静,段凌辞下意识地站起身,想去接听。
但段袭楚的动作更快。
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书房门口,步伐沉稳地走到电话旁,深邃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段凌辞,随即拿起了听筒。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朗而带着些许紧张的男声:“您好,请问是……段凌辞先生吗?我是陈桉,极光观测站的陈桉。”
是陈桉。
那个给了段凌辞联系方式的观测员。
段袭楚握着听筒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冰山般的沉稳,但周身的气压却在瞬间低沉下去,仿佛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我是段袭楚。”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
“凌辞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电话那头的陈桉显然没料到会是段袭楚接电话,愣了一下,才有些磕绊地说道:“啊,段、段先生您好。是关于那只北极狐母子和它们的幼崽。最近天气好转,观测站这边设备和人员也到位了,想跟段先生商量一下,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可以协助将它们带回合适的栖息地进行野化放归。”
“放归?”段袭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平淡,却让一旁的段凌辞无端地感到一阵寒意。
“是的。”陈桉的声音恢复了专业,“它们毕竟是野生动物,长期在人类环境中不利于它们种群的延续。尤其是幼崽,现在正是进行野化训练的最佳时机。”
段袭楚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电话,落在了段凌辞身上。
段凌辞正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里面带着对幼狐去向的关切,以及一丝因陈桉来电而引发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波动。
这丝波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段袭楚眼底激起了深沉的涟漪。
“可以。”
段袭楚最终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时间地点,稍后发到这个号码上。我们会准时到场。”
挂断电话,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幼狐们不明所以的细微叫声。
段袭楚没有放下听筒,只是用指尖缓缓摩挲着冰冷的塑料外壳,一步步走向段凌辞。
他蹲下身,与段凌辞平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压抑的暗流。
“他找你。”
段袭楚的语气很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看来你们联系得,比我想象中更频繁。”
段凌辞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能感觉到段袭楚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的、带着乌木冷香的占有欲,几乎要将他吞噬。
下意识地解释:“没有,只是上次留了观测站的号码……”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哦?”
段袭楚的指尖抬起,轻轻拂过段凌辞的下颌线,动作温柔,却带着审视的意味,“他倒是记得你。看来那天的联系方式,给得很值。”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段凌辞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哥哥……”
在段袭楚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他无所遁形。
段袭楚看着他无措的样子,眼底的风暴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东西。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凑近,鼻尖几乎要蹭到段凌辞的耳廓,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那片敏感的皮肤上。
“记住,凌辞,”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无论是谁,用什么方式,都别想从我这把你,或者属于你的任何东西,带走分毫。”
放归的日子选在一个风停雪驻的下午。
天空是一种澄澈的冰蓝色,阳光在无垠的雪原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陈桉和观测站的另一名工作人员开着雪地车准时到达。
再次见到段凌辞,陈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但在触及段袭楚那冰冷无波的目光时,那点欣喜立刻被谨慎所取代。
母狐似乎感知到了即将回归荒野的命运,显得有些焦躁,在运输笼里来回踱步。
幼狐们则懵懂无知,依偎在母亲身边。
过程很顺利。
在陈桉的专业指导下,他们选择了一片背风、有裸露岩石和苔原植被的区域。
打开笼门的那一刻,母狐犹豫了片刻,回头望了段袭楚和段凌辞一眼,那眼神复杂,有依赖,也有属于荒野的召唤。
随即,它发出一声低鸣,带着四只已经略显健壮的幼崽,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雪原深处,身影很快变成了几个移动的小点,最终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段凌辞站在原地,望着它们消失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怅惘。
这些生命的离去,仿佛也带走了他在这冰原上最后一点纯粹的寄托。
“它们自由了。”
陈桉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段凌辞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段袭楚的手臂已经自然地揽上了他的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微微带离陈桉身侧。
“多谢。”
段袭楚对着陈桉,语气疏离而客套,“任务完成,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陈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敏锐地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排斥力,他识趣地点头告辞。
回程的车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段袭楚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驾驶着改装越野车,在雪原上碾出深深的车辙。
段凌辞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冰雪世界,感觉自己就像那只被放归的母狐。
一方面向往着某种意义上的“自由”,另一方面,却又早已习惯了那个温暖、安全,却也同时是囚笼的“堡垒”。
刚回到别墅,段袭楚的加密通讯器就响了起来。
是钱助打来的。
段袭楚走到窗边接听,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如同冰封万年的冻土。
“先生。”
钱助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国内那边,有些不安生。二叔公他们,最近在频繁接触瑞士联合私人银行的高层,查询……关于小少爷名下‘特殊资产’的调用可行性。他们似乎在寻找信托条款的法律漏洞。”
段袭楚的眼神瞬间冷冽如冰原上的寒风。他几乎立刻明白了段家的打算。
用段凌辞的精子制造继承人,来争夺家产?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知道了。”他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身,看向正不安地站在客厅中央的段凌辞。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段凌辞周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霾。
“段家,”段袭楚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淬炼过的冰冷,“终于按捺不住了。”
段凌辞心头一凛:“他们……做了什么?”
段袭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他面前,抬手,用指腹轻轻抚过他微凉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残忍。
“他们以为,动不了我,就能动你。”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想要制造一个你的合法继承人。”
段凌辞了然地看着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背后的想法让他细思极恐。
看着段凌辞瞬间煞白的脸,段袭楚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他直起身,走向书房。
“看来,需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警告了。”
那天深夜,段袭楚的书房灯火通明。
他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摊在桌面上的一些文件和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闪过复杂的金融界面和加密通讯窗口。
他在调动离岸信托的权限,在调整一些资产的归属条款,动作快、准、狠,如同最顶尖的外科医生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做完这一切,他靠近宽大的椅背,目光沉静地扫过书房的墙壁。
那里,并非如外界想象般挂着名贵油画,而是镶嵌着数个精致的相框——
一张是少年时期的段凌辞,在瑞士滑雪场的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家族安排的公开活动中露面。
之后便被段袭楚彻底纳入羽翼之下。
一张是段凌辞十八岁生日时,段袭楚带他去私人小岛,夕阳下两人并肩而立的剪影,背景是瑰丽的晚霞和无垠的大海。
还有一张,是段凌辞熟睡时的侧脸,浓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安静美好得不像话。
这张照片的角度,明显是偷拍。
他的凌辞,干净、美好,像不曾被俗世尘埃沾染的冰雪。
离岸信托、王室授勋、政要滑雪照,每一张都是段袭楚心心念念的,是捧在心尖上的人。
而段家那些人,却想用最龌龊、最不堪的方式,来玷污这份纯净,甚至想利用这份纯净衍生出的血脉,来作为争夺利益的工具。
瑞士银行的精子库……他们倒是会想。
一股暴戾的占有欲混合着得知家族阴谋后的冷怒,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
他的所有物,不仅被外人觊觎,更被家族内部的蠹虫,用如此龌龊的方式算计着。
段袭楚的眼中掠过一丝嗜血的冷光。
他拿起另一个加密终端,编辑了一段简短却分量极重的信息。
信息里,没有直接提及精子库,却精准地点破了段家近期几项隐秘的、试图绕过他进行的资金调动和人事安排,并附上了一个位于开曼群岛的、与段家某位叔父关联密切的空壳公司账户信息。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明确的信号——你们的所有动作,都在我的注视之下。
妄动者,代价自负。
信息发送成功后,他关闭了终端。
书房里重新陷入寂静。
段袭楚抬起手,轻轻按压着眉心。即使强大如他,面对家族内部无休止地觊觎和算计,也会感到一丝疲惫。
但这份疲惫,在想到段凌辞时,瞬间转化为了更加坚定的守护欲和……占有欲。
段家确实会对段凌辞动手,即使不是光明正大,但是那些阴损的、藏在规则缝隙里的手段,防不胜防。
他们动不了他段袭楚这块铁板,就会像鬣狗一样,试图从他最珍视的、最柔软的地方撕开缺口。
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段袭楚站起身,走到窗边。
极夜正在慢慢褪去,天际线上已经透出一丝微弱的、黎明前的青灰色光带。
冰雪覆盖的世界,依旧广袤、寂静,却暗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危机。
他知道,带着段凌辞离开这片暂时隔绝世事的冰原堡垒,重返那个波谲云诡的家族斗争中心,是迟早的事。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
他的凌辞,从身到心,从过去到未来,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任何试图染指、甚至只是觊觎的行为,都将迎来他毫不留情的、毁灭性的打击。
冰原的宁静之下,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段凌辞,依旧是这场风暴最中心,那个无法挣脱,也或许……不愿挣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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