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而未决的夏天

　　过了许久，久到周怡感觉被紧握的手指都开始微微发麻，陈之悬才极其缓慢地松开手。但他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仰视她的姿势，目光沉静而专注。

　　“饿不饿？”

　　他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早上吃得不多。想吃什么？我去做。”

　　周怡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胃里依旧沉甸甸的，被情绪塞满。

　　但看着他关切的眼神，那句“不饿”在喉咙口滚了滚，最终变成了一个微弱的、带着点不确定的。

　　“…面？”

　　她想起了昨夜那碗热腾腾的、熨帖了冰冷胃袋的面条。

　　陈之悬的唇角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柔和。

　　“好。”

　　他利落地应道，站起身。

　　“番茄鸡蛋面？还是清汤面？”

　　他一边问，一边转身走向厨房，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这小小的厨房早已是他熟悉的领地。

　　周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听着里面再次响起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碗碟碰撞的轻响。

　　她蜷在沙发里，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那面墙。

　　巨大的向日葵在晨光中盛放，浓烈而温暖，旁边那幅小小的旧画，在它的映衬下显得稚嫩而孤单，却奇异地不再显得凄凉，反而像被守护着的、过去的自己。

　　厨房里飘出切番茄的笃笃声，还有鸡蛋滑入油锅时“滋啦”的诱人声响。

　　食物的香气，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踏实感，再次充盈了小小的空间。

　　周怡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闭上眼。

　　身体深处那种被掏空般的疲惫感依旧存在，像一场大病初愈后的虚弱。

　　但这一次，那疲惫的底色里，似乎不再是一片绝望的漆黑。

　　有一小簇微弱却顽强的光，在那片废墟之上，在陈之悬笨拙而坚定的守护下，在食物升腾的热气和向日葵灼灼的光芒里，艰难地、缓慢地，亮了起来。

　　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声响，感受着身上羽绒被残留的暖意，还有脸颊上那抹颜料带来的、微妙的触感。

　　混乱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尚未平息，但水底深处，某种沉睡了太久的东西，似乎被那灼热的金色光芒和掌心的温度，小心翼翼地唤醒了。

　　它还很微弱，还很迷茫，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厚重的尘埃，但它确确实实地，在动了。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将整个客厅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新画上去的向日葵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像一个无声的誓言，一个关于废墟之上、重新生长的，笨拙而坚定的诺言。

　　厨房里氤氲的水汽裹挟着番茄的酸甜和面食朴素的麦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填满了小小的客厅。

　　周怡蜷在沙发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被，只露出一张苍白脆弱的脸。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色彩灼目的向日葵上。

　　阳光透过窗户，在那片饱满的柠檬黄和橘黄上跳跃，泼洒下大片温暖的光斑。

　　那蓬勃的生命力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强行挤入她冰冷麻木的视野，像一把烧红的烙铁，试图在她荒芜的心田烙下印记。

　　陈之悬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走出来。

　　碗里是清澈透亮的汤底，细软的面条浸润其中，上面卧着金黄的荷包蛋，红艳的番茄块点缀其间，翠绿的葱花浮在汤面，散发出温暖诱人的气息。

　　他把碗轻轻放在周怡面前的茶几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

　　“小心烫。”

　　他低声嘱咐，在她旁边的地毯上盘腿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让人安心的距离。

　　他递给她一双筷子。

　　周怡接过筷子，手指冰凉。

　　她低头看着碗里氤氲的热气，视线有些模糊。

　　她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小口地送进嘴里。

　　温热的汤汁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鲜和番茄的微酸滑过喉咙，落入空荡的胃袋，带来一阵熨帖的暖意。

　　她吃得极其缓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

　　胃里渐渐有了食物的重量，但心口那块巨大的、名为“顾延年”和“自我否定”的坚冰，似乎并未被这碗热面融化分毫，依旧沉甸甸地压在那里，散发着寒气。

　　陈之悬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守卫，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耐心地等待着。

　　客厅里只剩下她细微的吞咽声和时钟规律的滴答声。

　　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将墙上的向日葵照得越发灿烂辉煌。

　　周怡吃得很慢，但终究吃完了大半碗。

　　她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食物的暖意只停留在胃部，无法驱散灵魂深处的寒冷。

　　昨夜崩溃的余波，顾延年那张刻薄轻佻的脸，还有自己在他面前那不堪一击的狼狈……

　　所有画面在她紧闭的眼前轮番上演，像一场无声却残酷的默剧，反复鞭挞着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点脆弱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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