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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尽北归
正月十九,雪霁。
朝阳从青乌江面浮起,碎金万点。
金陵城北门,靖北军大纛高悬,旗下设一方案,素帛铺陈。
燕横卸银甲,换青袍,腰束素带,鬓边仍带雪色。
他提笔,朱砂小楷,一字一顿:
“臣燕横,蒙先帝厚恩,封靖北郡王,今雪门昭雪,北疆无战,臣愿解甲归田,以全忠义。
赤羽骑三百,请归姜氏统领;青乌江三千里,请为羽族牧地。
臣愿终身守边,不复言爵。”
笔落,燕横以刀割掌,血按印泥,重重按下掌纹。
百官静默,唯有风声猎猎。
皇帝朱批“可”字,朱痕未干,已递回燕横手中。
银印解下,郡王金册置于案上,冷光刺目。
燕横后退三步,抱拳,一揖到地:
“自此,世间再无靖北郡王,唯有北疆牧马人燕横。”
同日午时,赤羽骑营。
三百红衣列阵,刀出鞘,红绸如火。
燕横牵一匹黑马,马背驮轻甲、酒囊、旧琴。
他行至阵前,朗声:
“赤羽骑自今日起,归姜首领辖制。
北疆风大,诸位替我多看雪,多牧马,多饮酒。”
众骑齐喝:“诺!”
声震云霄,惊起寒鸦无数。
姜野披赤氅,束发金环,腰悬双刀,立于旗下。
她目光扫过三百张熟悉面孔,最后落在燕横身上:
“郡王……”
燕横抬手,打断她:“叫我燕横。”
姜野大笑,虎牙森白:“好,燕横。
今日起,赤羽骑只认刀,不认爵。
你既辞爵,便是我压寨夫君,可敢?”
燕横亦笑,翻身上马,与她并辔:“敢。”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穿过雪野,惊落枝头残雪。
未时,青乌江北岸。
江水未解,冰面如镜,倒映两岸雪色。
沈砚素衣狐裘,立于江岸老柳下,身后只带一名药童,药箱微旧。
谢清晗青衣束笛,远远吹一曲《折杨柳》,笛声被风撕碎,散在江面。
赤羽骑三百,红衣如浪,列于江岸;
靖北军旧部银甲,列于东岸,枪尖垂雪,无声相送。
姜野策马至沈砚身前,翻身下马,赤袍翻飞。
她未带刀,只捧一只酒囊,囊上绣小小雪纹。
“师兄。”
她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唤他真名。
沈砚抬眼,眼底映着雪光,轻轻咳嗽一声,笑意却温软:
“阿野。”
姜野将酒囊递给他:“北疆烧刀子,烈得很。
你喝一口,暖一暖,再咳我也要心疼了。”
沈砚接过,拔塞,仰头灌下一口。
酒烈如刀,烧得他眼角发红,却咳出一声笑:
“好酒。”
他将酒囊递回,姜野却不接,眨眨眼:“留着,等我回来再喝。”
沈砚失笑,把酒囊收入袖中。
燕横牵马立于十步外,银枪横在马背,枪尖挑着一只小小酒壶。
他遥遥举杯,向沈砚致意,也向金陵致意。
沈砚点头,回以一揖。
姜野翻身上马,赤袍被风吹得猎猎。
她勒马,回头望沈砚,声音被风撕得有些散:
“师兄,我走了,你不送送?”
沈砚站在柳下,雪落肩头,笑意淡淡: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你守北地雪,我守江南春。
雪若化了,春便来了。
春来了,我就去寻你。”
姜野大笑,虎牙在雪光里一闪:“说定了。”
她扬鞭,赤袍如火,马蹄踏碎薄冰,溅起银浪。
三百赤羽骑紧随其后,红衣如潮,沿江北去。
马蹄声渐远,雪尘渐息,江面只余一道长长的红影,像一条燃烧的龙。
沈砚立于江岸,直至红影没入天际。
他抬手,从袖中取出那只绣雪纹的酒囊,轻轻晃了晃。
酒液撞击囊壁,发出清脆声响。
他低声咳嗽,却笑了,把酒囊重新系回腰间。
雪灯一盏,挂在老柳枝头,灯火被风吹得摇晃,却久久不熄。
谢清晗走近,轻声:“沈大人,回吧。”
沈砚点头,转身之际,又回头望了一眼。
江面辽阔,雪色无垠,仿佛还能听见那串笑声穿破风雪。
他抬手,以指尖蘸了江岸新雪,在柳干上写下一行小字:
“北地雪深,江南春浅。
待雪尽,春归。”
是夜,金陵城南,春雪医馆。
沈砚独坐灯下,翻一卷《伤寒杂病论》,却久久未翻一页。
窗外雪落无声,江风穿窗而过,吹动案上纸笺。
笺上墨迹未干,是写给北疆的信:
“阿野:
北地风大,记得添衣。
酒我带回来了,等你共饮。
沈砚。”
信笺折成小小鹤形,压在酒囊之下。
灯烬,雪更深。
而极北之处,赤羽旗猎猎,姜野勒马回望,雪原尽头,似有一盏灯,遥遥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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