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月带锄归

　　黄昏笼罩大地，袅袅炊烟飘向十里村庄。

　　多橘和秦氏在灶房忙活大半日，现下已做出多种美味。

　　“多橘，你来看看这面发好了没？”秦莫如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手上拿着一个瓷碗，在调和油酥。

　　只见瓷碗里盛着少许白面，秦莫如又往里面添加一勺猪油和半勺蜂蜜，然后用木匙不停地搅拌，待到油酥调和细腻，她将其放置菜板一边备用。

　　多橘放下手上的活计，将木盖掀开，见里面的白面已如浪花涌出，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回道：“夫人，这面发得暄软了。”

　　秦莫如点头笑笑，接过面盆，将发好的白面全部倒在案板上搓揉，后又在面团上捏出个小洞，将调和好的油酥一并倒上去，重新捏圆。

　　又揉了半晌，她将醒好的面团揪成一个个圆形剂子，放在案板上备用，然后踮脚去橱柜里取出各类模具。模具形状多种多样，有鱼形状、梅花状……

　　“夫人，您快做好了吗？”多橘来到秦莫如身边，见她将揉好的剂子放进模具里面，先是用手指压实，用木匙将溢出模具的面刮干净，然后再在上面刷上一层蜂蜜。

　　“马上就做好啦，你先去架柴生火。”秦莫如笑呵呵又道：“不知道程姐儿吃不吃得惯？”

　　多橘扭头回道：“只要是夫人做的，我和姐儿都爱吃。”

　　秦莫如听了此话，更是难掩笑意：“就数你这丫头嘴甜，惯会说些哄人的话。”

　　过了会儿，秦莫如将模具放在平底锅上，又在周围倒了少许菜籽油，再命多橘用中小火慢慢烤熟。

　　她在各个面团上抹了蜂蜜，转身收拾案板桌面上留下的杂物，又从橱柜中掏出两个精致瓷盘放在灶台边备用。多橘则小心翼翼地看着火，时不时从杌子上起身瞧看锅中动静。

　　“干娘，你们做什么好吃的？怎的如此香啊？”程雪衣还未走进灶房，便闻着一股甜香的油面味道，不禁加快脚步寻来。

　　秦氏放下手中的碗筷，朝前走了几步，笑盈盈道：“我做了些酥蜜饼，待会儿你尝尝。”

　　程雪衣见油锅里的饼子已烤得焦黄发亮，忍不住吞咽口水，又走近瞧了瞧。

　　“姐儿，你来了。”多橘站在一边，将手上的扇子放在灶台上，又用木筷将面饼挨个翻了个面。

　　“姐儿，再等等，熟透了便能吃了。”

　　程雪衣和多橘皆安分地守在灶台边，眼睛盯着酥蜜饼，挪不动腿。

　　秦莫如见二人眼巴巴瞧着锅里，忍不住用帕子掩盖笑意：“程姐儿怕是饿了，你快来尝尝这爊鸭垫补垫补。”

　　说起这爊鸭，还是前几日程雪衣和多橘二人去县上买回来的，几人都没舍得吃，想着给晔哥儿补身体。

　　“干娘，你怎的把它切了？”程雪衣看着切好的爊鸭片被整齐地码放在瓷盘中，勾得她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秦氏用筷子夹起一片鸭肉，便要往程雪衣嘴里送。

　　那鸭肉在暖黄的光线下散发着油亮的色泽，令人难以拒绝，程雪衣不由张开嘴巴含住鸭肉慢慢咀嚼。

　　“味道如何？”

　　“……”

　　“干娘，这家的爊鸭……做得可真好吃。”程雪衣竖起大拇指，用指尖擦擦沾了油渍的嘴角。

　　“这爊鸭自家做起来确实有些麻烦，偶尔买些食用就很好。”秦莫如又夹了一块，递到程雪衣面前，她不好意思婉拒道：“干娘，一会用饭时再吃吧。”

　　秦莫如作罢，将筷子收回，又将肉片码整齐些放在桌子上。

　　“干娘，你可知晓这爊鸭是如何制得的？”程雪衣继续追问。

　　秦氏不由回想起，之前为沈君卓操办生日宴时，请过厨司的厨娘做过这道菜。她细想了来，开口回道：“先将鸭子收拾好弄干净，然后放在热麻油中煎至两面金黄……再倒入清水、黄酒、食醋浸泡，附加生葱、酱等各色调料，用小火煨熟，待放凉后随时从汤料中取出切食即可。”

　　程雪衣听了这一长串的话，只觉得美食制作不易，没了细追问下去的意思。

　　秦莫如笑道：“女儿家未必需要精通厨艺，我们程姐儿不会，也有的是好男子慕求。”说着她又转身去到灶台前，看酥蜜饼已经熟好了，便用小铲子迅速将其盛出来。

　　几人将做好的酥蜜饼、爊鸭，还有一大碗蔬菜汤端上食桌，围坐在一起饱餐了一顿。

　　—
　　昨夜淅淅沥沥落了些小雨，叶片上攒着晶莹的水珠。程雪衣用过早饭后，便来到后院的那方菜圃里查看土豆长势，见有几处幼芽已顶破表土，吐露生机。

　　她在心中计算着土豆的生长日期，不知不觉中嘴角流露笑意。

　　“姐儿，夫人唤你！”多橘在篱笆门外伸手召唤。

　　程雪衣回过神，忙回道：“这就来！”她拎着裙摆，小心翼翼行走在泥洼地中，等走到正堂门首时，脚上的弓鞋已然粘上了少许泥巴。

　　“快坐下歇歇。”秦莫如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将面前的茶盏推到程雪衣眼前。

　　“谢谢干娘。”程雪衣笑着接过茶盏，浅浅呷了口，然后将茶盖重新盖上。她接着问道：“干娘是有事叫我？”

　　秦氏不知如何开口，磨蹭了会儿，方才开口道：“程姐儿，你已离家多日，你爹娘恐惦念得紧。现下，晔哥儿的病也好利索了，你便和多橘姑娘收拾行囊择日启程吧。”

　　说完，她又重新拾起针线盒里的帕子，低头认真缝制，不发言语。

　　“……”

　　程雪衣面容凝滞，看着秦氏手上的针线来回穿梭，咬唇应道：“也好，我和多橘这就收拾行囊，万望干娘和孩子们多保重。”她遂又起身福了福，才掀开帘子出去了。

　　门外，多橘正逗弄着盈姐儿和晔哥儿玩耍，她见程雪衣闷声不语，脑袋低垂，忙上前关心道：“姐儿这是怎么了？”说着，她将孩子们哄回了屋子里玩闹。

　　“多橘，快去收拾好行囊，咱们尽快启程去寻爹娘吧。”

　　多橘忙点头应好，刚迈开步子，又转身问道：“姐儿，怎么走得这样急啊？”

　　程雪衣一脸茫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知秦氏为何突然与她说这些，只推着多橘去西屋收拾行囊去了。

　　临行前，程雪衣惦念秦莫如母子三人生活困顿，又同多橘去到县上为其购买生活用品和若干食材。返程的时候，见村口槐树下蹲坐着一群妇女在嗑瓜子拉家常。

　　只听众人大声议论：“听说了吗？郝家轩要与贺娘子和离！”另一人放下手中捻着的线头，接过话来：“是哩！那贺娘子既不温柔，又不识几个大字，着实配不上郝郎君！”

　　程雪衣拽过多橘，悄声躲在大石墩后面，接着又闻人道：“不对不对！这郝郎君是被程娘子那妖女迷惑了，才闹着要与贺娘子和离！前些日子，有人在后山撞见二人在偷偷私会呢！”

　　多橘听着越发气恼，欲要挣脱出去，上前理论一番，暂且被程雪衣压下。

　　“那秦氏也不管管自家儿媳，就任由她偷汉子不成？”

　　“那程娘子即便不是妖女，也并非守规矩的妇道人家。那沈家小郎君虽说没了音讯，不知死活，可她怎就耐不住，去勾引郝郎君？”那长舌妇人接着道：“你们有所不知，贺娘子这两日不是捶炕，就是砸墙，整天鬼哭狼嚎，扰得我呦……睡不着一个安稳觉！”

　　“哎，远处有人，快别说了。”一人见石墩后面有动静，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埋头假装整理鞋边的赃物。

　　程雪衣和多橘见众人皆不言语，气鼓鼓地起身走来，尚未开口争辩，便有一妇人从树下起身，上前问候道：“是程娘子吧？这是出去置办东西去了？”妇人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着她们手上拎着不少包裹，有些眼馋。

　　“知道的，是各位在这儿乘凉唠家常；不知道的，还当是舌头长出了二里地长！”程雪衣叉腰又道：“想必寻不着好吃好用的，便会烂在口里，生出大疔！看那不长眼的东西往后还敢不敢乱跑乱叫！”

　　妇人听闻后，脸色难看极了，气急败坏道：“你这小寡妇，嘴上厉害，心思却歹毒。怎的夫君在沙场上为今上效力，你却丢了咱们娘儿们的脸面，与别家男子卖力，可怜的贺娘子怎会是你这妖女的对手！”

　　未等那妇人喘匀了气，多橘便一把上前拽住女人的发髻。只见妇人仰头后退几步，如同下蛋的母鸡“咯咯”乱叫，手上还使劲儿乱扑腾。

　　其他妇人见熟人姐妹落了下风，便一拥而上。每个人皆使出各自本领应战，扯头发的、拽住裙摆不让挪动脚步的、向上蹿高的、咬耳朵的，场面混乱一时，难以分清胜负。

　　又厮打了会儿，只听远间传来“哞哞”牛叫声，一个白胡子老者手中扬起鞭子，催促牛儿向前走，断喝道：“还不快住手！”

　　几人打得热火朝天，已顾不得撒手，还是其中一人看清老者模样，忙住了手，小声说道：“是里正！咱们快跑吧！”

　　听着话音，几个红头胀脸的妇人方停了手，拾起各自物品匆匆逃了。

　　程雪衣脸上不知被谁挠出一道红印子，现下失去力气，脚步不稳，差点跌坐在地。多橘见那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扬起鞭子就往这面赶，慌乱中将包裹挂在脖颈间，又迅速背起程雪衣，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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