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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整整一天,裴长青都异常沉默。课上一反以往,没有任何声响。
他依旧坐在施忆佳身旁,却像隔了一层无形的墙。听课的眼神失了焦距,课间也不再主动说话。
施忆佳几次想开口找他聊天,却都被他那生人勿近的气场劝退。
后来她去上厕所时听到排队的同学窃窃私语,说裴长青晚自习前在电话亭打了很久的电话,有人看见他红着眼圈哭了,之后又独自跑去顶楼的天台坐了一个小时。
施忆佳原计划晚自习下课后再去说几句话安慰他的,连饮料都准备好了。谁知第一节晚自习刚过半,裴长青做着做着数学题,便突然毫无征兆地起身离开了。
施忆佳当时正与数学题苦战没过多的留意,以为他只是起身去上厕所或者去办公室问老师问题。
直到十几分钟过去,她做完数学作业而裴长青却没有回来,身旁的座位依然空着,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涌上心头攫住了她。
她赶忙起身往办公室里跑去。
找了好几个办公室,里面却都没裴长青的身影。
班主任赵青雅此时也不在办公室里。
焦虑像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施忆佳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越发的焦急。
窗外,漆黑的天空中下着滂沱的大雨,偶而传来一声闪电的轰鸣。
“轰——”又是一声雷鸣。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电闪雷鸣之间,施忆佳突然记起了些什么——裴长青之前跟她说过,他压力大时,会去操场跑步。
那此刻,他会不会在操场?
当这个想法升腾上心头,施忆佳已经别无他法,只能抓住这最后的一丝希望。
她冲回教室里抓起伞,急匆匆地朝操场跑去,一头扎进雨幕里。
风很狂,吹得她的伞东倒西歪,伞骨在手中呻吟,她吃劲地抓着。
雨很急,被风裹挟而来淋湿了她挽起的牛仔裤脚和一旁的大半肩膀。
渺小的她在雨中踉跄,仿佛一朵在凌乱风中摇曳挣扎的势单力薄的枯花。
可她完全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随着漆黑夜空中闪电的轰鸣,她知道,她在与时间赛跑着。
——
整个塑胶跑道都在漆黑的夜色和滂沱的雨幕中,被吞噬着。
施忆佳站在升旗台附近搜寻了好久,才终于找出那个在雨中缓慢移动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落寞身影。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一点——幸好,他没做出更大的傻事来。
“轰——!”又是一声雷劈。
这雷声更大更近了,闪电近在咫尺,着实把施忆佳又吓了一大跳。
她怕极了,怕自己被劈,更怕那个浑身湿漉漉在雨中自虐的傻子被劈。
刻不容缓地,她迎着他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他湿透冰冷的手腕。
“裴长青。”她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怒气,穿透雨声。
熟悉的声音让裴长青浑身一颤,猛地停住脚步。
施忆佳抬高手臂,将伞撑过他头顶,也把他笼罩在了伞下。
刹那间,喧嚣的雨幕被隔绝在外。
他俩,共同站立在与雨幕隔绝的小小世界里。
天边,闪电如巨大的核聚变,将夜空轰然撕裂。
眼前,矗立着的彼此呼吸可闻,心跳如鼓。
世界在毁灭,
我们在靠近。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裴长青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低着头,在这漆黑的夜色中,隔着朦胧雨汽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一下子,他怔在原地,失了魂魄。
错愕、愧疚、惊慌……一大堆的情绪将他淹没,将他一层一层紧紧包裹。
他变成了个敏感的洋葱。
两人站在局促漆黑的伞下,相顾无言。
“你怎么来了?”嘴巴张合半天,裴长青才从口中艰涩地挤出这几个干巴巴的字眼来。
“我不来,难道等着雨停了才来给你收尸吗?”施忆佳压制不住心底的怒火,语气用词都口不择言,变得刻薄起来。
“我是班长,也是你同桌,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找你。”
“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会来。”她又补充说。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她那因重感冒间接性诱发大病去世的奶奶,与病魔顽强搏斗良久,却还是没能成功胜利。而他,一个风华正茂又前途无限的年轻小伙,又凭什么不珍惜生命,自暴自弃,这样糟践自己?
“走吧。”看到施忆佳湿透的肩膀和执拗的眼神,裴长青终于从失控的情绪中挣脱,为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无地自容。
“去哪?”施忆佳问。
“回教室。”
“你情绪发泄完没有?没够就继续,够了以后就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够了。”
“你全身都湿完了,先回宿舍换身衣服再回去吧。”施忆佳提议道。
“好。”
“你怎么抖得那么厉害?很冷吗?”
“还行。”
“其实,我问过别人了,别人说,这次数学陷阱很多,所以一不小心就很容易丢分的。运气问题,下次注意就好了。你的实力还是很强的!我相信你!”
“嗯,谢谢。我知道。“
两人挤在同一把小伞下往宿舍楼走去,空间逼仄。
裴长青怕施忆佳再被淋湿,便低声开口说:“要不你自己撑吧,我不用了,反正已经被淋湿了。”
施忆佳反问:“淋湿了就能再淋吗?”
裴长青无言以对,只能默默靠近,继续和她挤在同一伞下走。他感受到身旁传来的、驱散寒意的微弱暖意。
淋湿了不能再淋。
就像伤疤痛过后还会再痛。
——
在漫长如一个世纪的相伴同行后,两人终于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下。
“那我上去了。”裴长青说。
“嗯。”施忆佳点点头。
走了几步,裴长青又跑着折返回来,放心不下说:“那你要不要也回宿舍换套衣服?”
“笨蛋啊你,”施忆佳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平时外宿,哪来的宿舍?”
“那不是有吹风机吗?”施忆佳目光投向走廊的拐角,扬扬头示意说,“我淋得又不多,我去吹吹得了。”
“嗯。”裴长青点点头,随即放心地转身向楼上跑去。
“笨蛋!”施忆佳又喊住了他,“记得也吹吹你的头发!我在楼下等你!”
“好!”少年清亮带着回音的应答从楼梯间传来,驱散了几分夜色沉重。
施忆佳低头动了动自己湿了大半的小白鞋。
听到回应后,愉悦地抬起头朝楼梯间望去,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知道——她那个前阵子自信美好的、发着光的同桌又要重新回来了。
我们可以被打倒一次,我们可以被打倒两次,我们可以被打倒n次。
但我们还会努力爬起,重新乐观地去面对生活。
因为,我们是打不死的昭阳双马尾——小强。
——
裴长青很快就换好了衣服鞋子,吹好了头发,跑下楼来。
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急促脚步声,蹲着的施忆佳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朝楼梯拐角处出现的那抹熟悉身影露出抹微笑:“那么就好啦?”
“嗯。”
裴长青走了下来,两人同撑一把伞往教学楼走去,气氛却已经全然没有了来时的凝滞。
“你在操场跑了多少圈啊?”施忆佳问。
“没数,不知道。”裴长青如实答。
“平时多练练,明年校运会说不定你能拿个冠军回来。”施忆佳笑着调侃道。
“嗯。”
“抱歉啊,刚才在操场时我太害怕了所以有点心急,说话一下子就重了点,有点冲。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事,不重。”裴长青摇摇头。
快走到教学楼时,施忆佳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在学校公众号里看到过的心理疗法——“自画像疗法”。
“裴长青。”她突然开口喊住了他,想尝试一下。
“怎么了?”裴长青问。
“回教室后,你能画幅你心里的自画像给我看看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裴长青听到这个突兀的请求,明显愣了愣,但还是很快就一口答应下来了:“好。”
——
教室里,灯火通明。
“画好了。”裴长青在一页撕下来的草稿纸上画好自己心里的自画像后,便递给了施忆佳,小声提醒说。
等施忆佳接过裴长青画好的自画像后,定睛一看,呼吸一滞的同时心跳也漏了一拍。
那是一幅极其悲观无助的心里自画像,画风灰暗,绝望几乎透纸而出。
——漫天都是雨幕,一个孤独无助的小人蜷缩着坐在中央的地上,垂头抱膝。
他左右有两条路:一条繁花似锦却栅栏重重的花路,一条开端平坦却尽头布满荆棘怪兽的坏路。
无论哪条路,小人要走远,都绝非易事。更令人窒息的是,两条路都在纸边戛然而止,看不到未来。
一股巨大的绝望无助感油然而生。
然后呢?
花路之后就真的一定是繁花似锦一路坦途了吗?
坏路之后就真的一定是一路荆轲毫无生机了吗?
这次,施忆佳第一次进入了裴长青的内心世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窥见这位高冷的看似“不近人情”的机器学霸完美外壳下的裂痕,触摸到他内心的迷茫与挣扎。
她仿佛也和他一同站在了那片迷雾里,感受着青春特有的、沉重而无名的烦恼。
但她不能灰心,他也不能继续丧气沉沦。
他们都是昭阳的双马尾,必须得具备打不死的顽强精神。
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挂钟——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分钟。
施忆佳争分夺秒地利用这十分钟的时间——三分钟用来思考,七分钟用来绘画。
最后,终于在下课铃声响起的那秒完成了自己在裴长青心里自画像上面的润色。
“给!”施忆佳兴奋地将修改后的自画像物归原主。
裴长青接过,瞳孔放大。他一眼便看见他那悲观无助的自画像中央突然多了一个双马尾小人帮他撑伞。
天空中,多了个躲在云层里露出半边的太阳。阳光和雨水,还共同孕育出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孕育出美好的希望。
小人两旁,不再是两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他的旁边,多了很多条未知的道路。不过,庆幸的是,那多条道路连同原本他自己画的花路和坏路最后都殊途同归,通向一个胜利的、鲜花锦簇的终点。
裴长青沉浸在这崭新的自画像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施忆佳又迅速变戏法般地从桌肚中掏出了一排胖滚滚的哇哈哈爽歪歪递给他:“兄弟,不孤单!我点了四个英式卷毛小奶狗陪你!”
裴长青看着手上一排龇牙咧嘴的蝴蝶结混种小奶狗愣了愣,随即猝不及防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最后,施忆佳郑重地将写着这句座右铭的书签送给裴长青,并故作老领导寄予厚望的模样拍了来裴长青的肩膀,“共勉!”
巨大的惊喜感和幸福感将裴长青在原地高高托举起,以至于他完全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手中饱含幸福和希望的象征物,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天使。
前一秒,教室已经“咔嚓”一声断了电。
本应四周漆黑一片。可分明,此时此刻的眼前人闪耀着如此耀眼的万丈光芒。
见他这副呆愣模样,施忆佳情不自禁地调侃起来:“有你这样的姿色,做男模也是做得出类拔萃的那种!、
裴长青沉默不语。
施忆佳以为自己玩笑开过分了,便解释说:“刚才开完笑啦,你别当真。”
“嗯。”裴长青点点头。
“一起下去吗?”施忆佳问。
“好。”裴长青迷迷糊糊地就一口答应上。
“那走吧。”
“嗯。”
——
两人走下了楼梯,在校道的路口,即将分别了。
施忆佳停下脚步,突然开了口:“裴长青。”
“嗯。”
“其实我今天说那么多话,做那么多事,都是发自内心的。”
“说真的,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隐忍坚韧的气质,给人一种厚积薄发,干什么事情最后都会成功的感觉。”
“我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一定在任何时候都要相信自己,相信明天。像什么梵高啊,什么之类的天才不都是后期型人才吗?”施忆佳望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
“嗯,谢谢你。”裴长青点点头,表面风平浪静,可血液早已如潮水澎湃,心里乐出花来,手紧紧攥着那排小奶狗,紧张激动不已。
要是内心的情绪能外化出来,估计他得像个花式跳水运动员一样得翻腾几周再转体几周才算数了。
“那我走了啦,明天见!”
“好!”
走了两步,施忆佳又转过身来笑道:”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记我是你老同桌哦!”
“好!”
与施忆佳分别后,教学楼的灯已全部熄灭。
身旁没有了人,只有裴长青一人走在路上,四周充满桂花香。
突然地,他毫无征兆地雀跃奔跑起来,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自由奔放的野马,驰骋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
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清晰的脚步声。
他紧攥着那批小奶狗,感受着胸腔里有力的跳动,以及那沉甸甸的书包一下一下拍打在腿上,带来的奇异踏实感。
他知道,明天依然充满无限希望,自己依然充满无限可能。
他知道,梦想离他,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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