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耳朵摸不得

　　更鼓敲过两下，江屹和季焕依约出现在马府西侧角门外。这门平日里是下人出门办事采买方便行走的，也是离内院最近的一个门。

　　早有高管家安排好的小厮在门口守着，见两人来了，恭敬将他们引到内院。

　　江屹早与张管家交代过，不可大张旗鼓，他心中对这作祟的妖物已有猜测，但恐惊动了它，叫这狡猾的精怪走脱。

　　虽季焕不通捉妖术法，但上次与熊罴相斗，他的身手和膂力让江屹大为惊叹，有他从旁相助更添几分把握。

　　自进了马府，两人就不再交谈，只以眼神示意。小厮领他们到后园假山边，无声行礼退下了。漆黑的园中只有残月洒下的一点光华，却也能看清面前设了一条几案，上摆着香炉、黄纸、朱笔等物，其下还靠着一柄钢叉。

　　江屹点燃三支香，手中结印，口中喃喃念诵法诀。只见一缕青烟袅袅上升，在空中拐了一个弯，径直向荷花池飘去。

　　季焕在旁手执鱼叉，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池中水面。

　　原本平静的池中央开始冒起细小起泡，如水面逐渐沸腾，中心出现一个漩涡，隐隐可见有黑色物体在其中挣扎浮现。

　　随着一阵腥臭怪风，这东西踏着水波迅疾滑到岸边，伏在草丛上对季焕二人张开巨口，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声，如婴儿夜啼。季焕这才看清这怪物，它足有四尺来长，首扁阔口，躯生滑脂，口中层层叠叠生着无数尖利细牙，形如巨鲇，却有四足，指爪分明，尾长如削，色若沉墨，又杂赭纹，形貌十分丑恶。

　　江屹冷哼一声，果然不出他所料，是只鲵鱼精：“孽畜，你伤人嗜血，罪孽斑斑，还不束手就擒！”

　　鲵鱼眼中闪着残忍的光，率先向江屹攻来，江屹手执朱笔顷刻间画就一道黄符，向它头顶拍去。这精怪虽体型庞大，却异常矫健灵活，一个闪身让黄符落了空，巨尾还险些击中江屹。

　　它被激怒，长尾一甩轻易将身边假山击碎半边，罡风挟着碎石向二人袭来，江屹与季焕飞身躲过。鲵鱼精见一击不中，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巨口大张发出一阵催人心肺的尖利叫声。江屹与季焕一时不察，被震得下意识捂住双耳。鲵鱼精乘隙飞快接近，张口便要咬向离他近的季焕。

　　江屹强忍鼓膜剧痛，“锵锒”一声法剑出鞘，直刺鲵鱼精颅顶。鲵鱼精不得不停止攻势侧身躲避，江屹冲季焕方向大喝一声：“就是现在！”季焕提起手中钢叉，狠狠向那黑色怪鲵扎去。谁知鲵鱼精到底修为不低，竟在这死局中避开了要害，但到底不如季焕眼明手快，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它的大尾被狠狠钉入地下。

　　江屹不敢耽搁，下笔如风写就一道定身符，“啪”地拍在这妖怪身躯上，挣动不已的滑腻身躯顿失动静。

　　见这怪鲵终于被制服，季焕松开死死握住的钢叉，后退两步靠在只剩一半的假山上大口喘息，江屹更是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卓之将这妖怪捆了送与马夫人吧，我先回客店，她们二人怕还在等候。”季焕觉得手脚略恢复了些气力。

　　江屹并无异议，站起身正要去收这妖怪。却见那鱼嘴诡异一张，似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晃眼间黑影一动，钢叉下只余半截黑尾，鲵鱼精已在一瞬间逃窜进了水底。

　　他再追已来不及，捡起地上的黄符一看，这狡猾的恶鲵竟靠着身躯分泌的粘液滑脱了定身符。他掏出罗盘追踪妖气，却只探到微弱气息指向东南方。

　　季焕与他同时一凛：“不好！”

　　马府东南方正是阮音所住客店的方向。

　　却说客房中，小桃听到江屹声音正要开门，被阮音一把拉住。

　　“姑娘，怎么了？”小桃疑惑，只见阮音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阮音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动物般的直觉。她仔细嗅了嗅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气味，那是一种潮湿的、带着水腥气的味道，再回想刚刚门外的脚步声，似乎比寻常脚步更加粘滞，不似鞋履落地，倒更像赤裸的脚蹼拍击木板……

　　“小桃？”门外江屹疑惑的声音又响起。

　　阮音霎时汗毛倒竖，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江屹一向端方有礼，称小桃为“小桃姑娘”，从未这样狎昵地直呼她的名字。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马府闹的“鬼”就是善作人声，在夜半模仿死去的婆子、马大娘子和马大郎的声音。从水中来、又模仿江屹的声音，十有八九便是那马府荷花池中吃人的妖物了。

　　一瞬间她脸上血色尽失，小桃见此也知有异，吓得屏住了呼吸。阮音强装出镇定的声音：“江道长稍待，我们已歇下了，容我们整理一下衣冠。”

　　她带着小桃慢慢摸向窗边，探头朝下望去，这窗子临街，二层并不算高，若从此处逃走或还有一线生机，总比在房间中坐以待毙强。

　　两人艰难翻出窗外，尽量不闹出动静，但落地时还是不免有声音。

　　门外鲵鱼精觉察不对，一头撞碎房门，见窗户大敞，气得发出一声狂躁的尖叫，紧追上去。

　　阮音虽慌乱，还记得向马府方向跑。鲵鱼精既上门寻仇，想必季焕他们已经动手了，这才激怒了它。发现它走脱，定会追来。

　　阮音心里将能想到的漫天神佛都求了一遍，只求季焕赶紧来救命。不知从何时起，遇到难题时她第一个便会想起季焕，好像她已经习惯了季焕在她身后。

　　“啊！”小桃短促尖利地尖叫了一声，那怪物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拦在了她们面前。

　　阮音这才看清这怪物，它身形粗壮，黑色杂红纹的皮肤上布满粘液，一张巨口横贯头部，此刻半张着，可以看到其中密布的森森利齿。四足粗壮短小，与庞大的身躯极不相称，身后的尾巴似被人生生斩去了半截。

　　不待多想，这丑陋的恶鲵便挟着腥风向他们扑来。阮音与小桃转身就逃，但如何跑得过这四足的精怪。身后腥风渐近，前方正好是一个路口，阮音心一横：“分开跑！”

　　鲵鱼精犹豫一瞬，朝着阮音的方向追去。

　　心脏跳动的咚咚声几乎要击穿鼓膜，阮音没有发觉口中犬齿正在疯狂生长，原本因恐惧和逃命逐渐沉重无力的腿竟无端轻快起来。若非此时夜阑人静，便会有人发现她奔跑的速度已完全超出寻常人类所及的范围。

　　“阮音！”季焕如天神降临，拦在了她和恶鲵之间。他手执钢叉与鲵鱼精对峙，那精怪还记得这柄利器刚刚狠狠钉进它尾巴，逼得它不得不断尾求生，一时竟有些忌惮。

　　就在这个当口，晴朗的夜空中突然墨云翻滚，响起低沉的隆隆雷声。二人与鲵鱼精都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紫色电光迅疾刺破云层，一瞬击中恶鲵。未及尖叫一声，庞大的黑色身躯顷刻化为黑灰。

　　不远处的屋顶上，江屹放下捏诀的手，头顶浓云随之散去。

　　“可有受伤？”季焕回头查看阮音情况。她摇摇头：“没有，幸亏你们来得及时。”

　　季焕却倏的脸色一变，他扭头，江屹已几个腾跃跳下房顶，正向这个方向走来。他不及多想，脱下外袍罩住阮音，将她头脸胡乱包住，只露出一双疑惑的杏眼。

　　“别说话。”他凑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的牙……长出来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