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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活着的人难免利用人和受人利用,哪怕是亲近之人。
“武荻,你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真的是……无情之人!”
“的确,明月玲珑却冷寥,本就无情,就算殿下后悔也太迟了,但我所说,已经足够多了,就不必远送。”
说罢,武荻回身要走,莫名感到背后一股风扑来,手掌自下往上一挟,掐住了来者的手腕,两人当下僵持不动。
“你要与我为敌吗?”他目中似有烈火在烧,被她持住的手腕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然而,她说不。
她的声色起伏极为浅淡,贯耳时如来自天外的声音:“这个庸碌的世间,宁愿多一个与我分道扬镳之人,也不愿多一个敌人。”
谢定安难以置信,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他被欺瞒太多次,无法再选择相信,心里头一次次告诫自己,眼前人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莫要听之任之。
手上发力,他力图挣脱困缚,也要让她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然后说这一声“不”字!
不过,眼下情形并非他能控制,掐住他的纤纤玉手似已化作一条坚不可摧的铁链,把他捆了个结实,摆脱不能,进退皆不得,自腕部涌来阵阵寒凉,侵蚀入骨。
好似有股无穷无尽的内力钻心噬骨,冲击着,渐渐地,他招架不住那股威力,间不容发之际,武荻猛地一撒手,逼得谢定安踉跄退后。
她回过身来,目光平静如水,“谢定安,回去练练内息,好好融会贯通吧。”
他握住手腕站稳,仍旧倔强不退“在此之前,我要知道所有我想要知道的一切。”
他昂首,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熟悉又陌生,不由目光大变,变得更坚定,更锐利。
武荻望着他,神色不改。
两人对视须臾,就连一股侵袭的大风卷起遍地落叶,拂起洒落,也终不见变化。
“若是当初你将这份坚定不移的决心用在厉常胜身上,何至于此?”武荻喟叹道,“只可惜,他已化为一堆皑皑白骨,纵是强大,也依旧难逃一死,难逃覆灭,执着一事,难逃青史腐朽在目,还不如一个活了数十载的人过得通透。”
她对厉常胜的评价,有鄙夷,有惋惜,有悲叹,有可怜,目光落在谢定安,对他说又仿佛透过他对着江水滔滔而言语。
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才过人生几载,为何会生出这般沧桑悲凉的喟叹,为何对任何人事都抱着看淡世态炎凉的情态。
这二十几年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你眼下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覆水难收,你我皆是利弊权衡的受害者,却见不着那所谓的受益者,你……你到底在为谁办事?”谢定安吭声,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她口中所说的白骨,仿佛他与厉常胜一样,固执得像块榆木脑袋,心里激发出越多苦痛。
“受害者?”她错愕,顷刻恍然大悟,似乎压抑着自己的声调:“好啊,想必终有一日你也会去西域,不如趁此机会将叛敌就地正法,也算是为我报中蛊之仇,你,做得到吗?”
他因武荻威慑般的言辞呆了一瞬,只能答道:“西域叛敌阴谋败露,我会让他们应受该受的处罚,在此之前做不了其他决断,但我……”
“我现在最不需要这种答复,”她吁了口气,顿了一顿,眼神略有挣扎,声音放得低缓,质问道:“别说了,任由姑息养奸,是一个能放任为之的选择么。”
谢定安没再出声,静默看着。
处置叛乱乃是西域的私事,谢定安身为一个前朝天子后裔,已无权干预他们的生死。
他答应不了她开出的条件,一样,谢定安也得不到满意的答复。
武荻阖了阖眼,知他不过又被举棋不定给绊倒,对他失望透顶,也不再寄予任何希冀,待心绪恢复平静,迈向阶梯,不过刚踏出五尺远的步程,往楼下一瞥,那处竟没了谢定安的身影。
秋风瑟瑟,她鬓边发丝骤然随风扬起,余光所视,一只大手并持为刃,毫无征兆地向她脖颈之后劈来。
人的脖颈之后有一处穴位,不需要多大力气,只需轻轻一点就能将人弄晕,不想,一向鄙夷不屑偷袭手段的他居然想靠此法来对付她。
目光一瞟,武荻瞬息摇身避开,顺势越过第二层楼阁的围栏,谢定安紧追其后,一齐落地。他为之愤怒为之失落,几乎失去思虑的理性,亟欲求证,龙吟剑已被他抛落掷去。
重剑未出鞘,轮转于风中浑浑发出嚓风之声,于半空转悠了三回合,武荻跃起,不胜倦怠用足底一踹,龙吟剑轰然插进泥地,入土半寸。
她的掌,已疾快挥出,截住他左手小臂,行云流水地绕过小半圈,游刃有余,手背抵住手肘,谢定安太过心急,没有预料她掌法奇特之处,反被顺势招架住。一个回推,谢定安被扯出六尺开外,落叶急退开来。
他猛地刹住脚,投身一个扫堂腿袭去,恰是武荻轻而易举避之,谢定安见状,愈发变本加厉,足尖朝她脆弱的膝盖踢去,力气大而又有劲,调息不过瞬间,一口气朝她甩去十脚。
武荻的步法已有些仓促,但迈前,折后,矮身避过,仍然有条不紊。
谢定安有些吃惊。
武荻无言。
见状,谢定安也是又恨又躁。
武荻才道:“瞧不起此步法者,目光短浅,若如同江湖中人认定那般简单,为何月楼之内修习此步法的杀手少之又少,是不愿学,还是学不来。”
杀手不但要具备高超的刺杀手段,而且还要得天独厚的轻功,有了轻功加持,无异于如虎添翼,武功更上一层楼。
她说话轻飘飘的,有如脚上轻盈步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恼了他,他手掌收拢,掌法已切换成拳法。
武荻依旧两手为刃,持在身前。
当谢定安击打而来,她的右臂已截住他如雷殛一般的拳头,突感臂膀一麻,谢定安的拳法不容小觑……她的人被往下一挟,后仰,被迫弯下腰,瞟见他得逞的神色。
左手先发制人,武荻招架住他不致让左拳朝自身打来,拳脚撞击声里,谢定安得意忘形,方想动弹,才发觉脚踝被她横截住。
武荻平静仰视,手指不着痕迹勾起,将他衣袖撕开巨大的口子,谢定安目力甚至来不及发现,衣袖瞬间变成破烂。
他大惊失色,撕毁他衣袖的双手竟同时松开,遽地朝他脸上探爪。
不料,那纤柔双手向下反扑,谢定安慌不择路,侧过脸去,尖刀般锐利的指尖在他脸畔刮出一道细微伤痕,他吃痛,仓皇起身,扯了扯唇角。
这次,武荻没有挥掌摧之,而是重重地、迅速地、果断地立起手掌,她厌恶他一厢情愿的模样,因此毫不留情地掴了他一巴掌。
耳光狠狠落在他右脸,磕在下颌骨,谢定安始料未及,脸上的刺疼还没消受完,又硬生生挨了一掌,不由得眼冒金星,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后槽牙磕出血来,他被打得茫然,被打醒,甚至喉间还溢出几声轻笑。
自嘲地笑。
男人挨女人巴掌有时是不需要理由的,但谢定安知晓,她永远不会平白无故。
武荻莞尔一笑,知道他骨子里有种癖好,眨了眨眼,轻声而讥讽地问:“这很可笑吗?”
良久,他歪着脸才道:“可笑的人是我,可笑至极。”
“这才是我认识的殿下,装模作样的,我看着也十分疲倦。”她说时,盈盈笑容顺势一收,水光潋滟的眼波依旧,眉眼隐隐透出青锋淡淡的冷冽,像威逼利诱人的匕首。
像罗羁匕,触碰便会割出伤,流出血。
她轻踹起脚旁一截枯树枝,那截败绿无叶无色,只尽萧条,被她拿持在手:“不多时,我早察觉殿下想过决定我的去留,也敢笃定赵应茗没少与你说我身上发生的连篇怪事。不妨让我猜猜殿下是不忍心下手,还是在等待时机。”
她左右踱步,掀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踅身反问道:“我问你,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由来吗?”
他一向嘴拙,本就手足无措,一时情急道:“你是月楼的武荻,来自……”
“来自……”
话上没了后续。
武荻的笑容依旧,眼里寒光愈发浓郁。
“你知晓我的名字,知道我是燕国月楼的人,可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她施施然走来他面前,将手上那截绿意尽失的枯枝戳在他的心口:“我知道你让人调查过我,但都没有结果,燕王义女这个身份也是从赵应茗口中得知,你也仅仅知晓这些罢了。所以谢定安,你不过是看到了事情表面的波光,却忽略最重要的一点,不知水的深浅,也不敢冒险,它可能是无底深渊,也可能是伸手就能触摸到底的浅池。”
她说得云里雾里,可这些话在谢定安听来,如雷贯耳,顷刻恍然大悟,而又难以置信。
“你对我的过去,根本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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