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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宿主在手术室呆了三个多小时,重症监护室又躺了两天。
期间我没有离开他,看着他生命体征渐渐接近平稳,看着他转入普通病房,看着他病床前人迹寥寥,陈三留守在病床前压抑地低啜。
夏蓉蓉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虽然一眼看去还是那个清秀的姑娘,但举手投足间成熟了许多。
我听他们在所川野床边讨论最近发生的事,拼凑出了大概。
跳入潭中的女人叫钱峥,研二在读,意外被拐卖到山里。
如同那婆子所说,不光陈家坡,坐落在山坳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干过这丧天良的事。
后来时代发展,山里不再与世隔绝,稍微年轻点的,但凡能出去讨生活的都离开了,山里没了年轻人,“买媳妇”现象才渐渐停止。
例外的是,村长家有个傻儿子,今年快三十岁,痴痴呆呆,没法下山。
再傻也是自个儿子,陈铁牛心疼,况且不结婚生子不像话。山上又没有年轻女人——就算有也没人愿意往火坑里跳,跟个傻子过日子。
陈铁牛便花大价钱买了钱峥。
钱峥跑过,跑不出去。
到处都是陈铁牛的眼线,整个陈家坡穿一条裤子。深山里不敢去,下山的路不认识,身上带着伤,体力也跟不上,最终绝望地一跃而下。
随着她一路来到这里的只有身上那身衣服,她决定逃跑时,又重新穿上。
这姑娘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或许对她来说那不止是一身衣服,它象征的是遥远的山外,是城市的霓虹,是安全法治的社会,是温馨的家庭,再也见不到的亲人,是对未来的憧憬,是对悲惨现状的宁死不屈……
但无论是什么,都不得而知了。
钱峥的尸体捞上来时已经面目全非,如今安静的躺在市公安局法医室,沉默地诉说着她这段时间遭受的一切。
而钱峥逃跑后,陈铁牛不想再花一次钱,于是盯上了来支教的夏蓉蓉。
珠花的爷爷奶奶经常下山,回来途经学校会去看望珠花,陈铁牛老早就知道山脚学校来了个漂亮的女老师。当天早上就串通了校长把夏蓉蓉骗上山,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夏蓉蓉来到请假的珠花家,就被绑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在村长带人去找逃跑的钱峥,没顾上去珠花家接人,而珠花的爷爷,拿斧头砍人的男人,也是所川野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人,企图对夏蓉蓉图谋不轨,幸好警察来得及时,他们为了脱身转而拿女主做人质。
不过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陈洪,亲自带人抄家要把老子送进监狱的本地人。
陈洪的母亲也是被拐来的,是陈铁牛的第二任老婆,陈铁牛对她非打即骂。她想过跑的,一直到陈洪上了两年小学,她依旧想跑。
她最终也等来了机会——被困在山上终日做家务,干农活,带陈铁牛前妻留下的两个孩子,陈铁牛终于对她放心,允许她下山。
可她看着小小的陈洪。陈洪很乖,脑袋也聪明,学习好。关键是他长得一点不像陈铁牛,更像自己早逝的父亲。
到底不忍心这样的儿子一生被困在这样不堪的环境中。她开始鞭策儿子读书,顶着狂风暴雨的拳脚也不屈服。
她每日跟陈洪灌输好好上学,将来走出去的思想,一边紧紧抓住每次下山的机会挣钱,给陈洪攒着,供他去镇上读书用。
“她一个女人,就下山那一会,怎么赚钱啊?”乔松好奇地问。
夏蓉蓉沉默下来,许久后说:“还能怎么赚。”
病房空气仿佛凝滞了,夏蓉蓉低着头,乔松盯着所川野输液的滴管,抿着嘴。
“可惜,最后还是被陈铁牛发现,囚禁在地窖里好些年,我去录笔录的时候没见着她,但听说……”
夏蓉蓉说不下去了,但我奇迹猜到后面的内容。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陈三留躺在陪护椅上午睡。乔松给他买了新衣服:印着开心超人的白T恤,黑色短裤。衬得整个人很精神,但也更黑了。
两人尽心尽力的照顾所川野,所川野不负众望终于在半夜醒了过来。
他艰难的撑开眼,短暂迷茫后,神志恢复紧皱眉头。
“我还活着呢。”
他说出第一句话后,我倏然松了口气。
所川野声音沙哑,问道:“这是医院?”
我回答是的。
环顾四周,三人间的病房只有他一个人,陈三留被男女主接走,夜班护士刚巡完一轮病房,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我思考这种情况是不是得帮他按铃,结果所川野紧接着又问:“我的住院费谁出啊?”
“……”
我的关心戛然而止。
宿主你大难不死,醒来关心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住院费?
“不会是警察叔叔拿的吧,那等我好了不得还?”或许是想起陈二留那可怜的两千来块钱,也或许是背上的伤口还在疼,所川野一脸痛苦。
我悠悠开口:“放心吧,男主拿的钱,不用你还。”
所川野面色缓和了,说:“那多不好意思。”
嘴上这么说,但我看得到他那心安理得表情。
“砍我的是谁?死了没,判刑没?”
我把当时的情况一一复述,然后说:“没那么快,但没跑了。”
我问他需不需要帮他喊护士,他说不用,先问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五一十说了后,他勉强点点头,看向我抱怨说:
“你们难道就这一种下线方式吗?下次能不能换一下啊。老这么刺激,再来可受不了了。”
我一时词穷。
在心里回答说当然不是了,你就没想到自己在被针对吗。
所川野倒不在乎我不回话,他更像是随口埋怨,很快看向我,问道:“你怎么掉色了?”
这话多少有点欠揍,还不是因为你!
但我没说,随便糊弄过去。
好在宿主刚醒,精神不济,不多时就又睡了。
消息传得快,第二天男女主照常来陪护,所川野醒来的消息不消片刻便传到了警察那里。
警察多少有点人情味,又让所川野休息了一天才来病房做笔录。
所川野大口吃完医院食堂的三菜一汤,猛吸一口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舒服的呼一口气:“过得终于像个人了!”
随即正襟危坐,一副十分配合的姿态接受警察的询问。
警察问的都是陈家坡以前的事,以及他家厕所后面的地窖。这所川野哪知道!
于是警察语气从客客气气的询问逐渐变得严肃,怀疑他故意隐瞒。
就在宿主又要摆烂的时候,陈三留推开门冲进来。
“你们别问我哥,问我,我哥他什么都不知道!”
小孩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板正的站在坐着都比自己高的大人面前,看似淡定,其实T恤下摆被攥得皱巴巴。
他生怕大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赶着把自己的话说完:“我哥哥没干那种事,那地窖以前是关我妈妈的。”
“但是妈妈很早就离开了,哥哥说妈妈回了她自己家,让我好好念书,以后去找妈妈!但是哥哥不记得了……”
陈三留深呼吸后,说:“因为哥哥要上山采药,换钱,结果磕到头,什么都忘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甚至不敢看所川野。
两个警察面相觑,一时间都在暗地里判断小孩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所川野不清楚原主是不是真的磕到过头,但我是知道的:陈二留多年采药,是个老手了,没有出过这种意外。
小孩子的谎言拙劣,一项普通的检查就能拆穿:他的头上没有碰撞的痕迹。
警察暂时走了,陈三留绞着手指坐在椅子上,脑袋垂着。
所川野腿上摊开一本小册子,是用废纸装订起来的简易本子,是陈三留主动上交的日记本。
奈何他不知道日期,日记里没标注,算不上证据,警察只大致翻看一遍,没带走。
所川野按顺序一页页得看,我也好奇的凑过去。
前面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今天中午吃了什么,课本上的东西有些难,老师带来的零食很好吃……
突然其中一页开始,陈三留写:哥哥今天好奇怪,没有去采药,来看我了,又不和我说话,就一直看我。
又一页。
哥哥很多天没去采药了,也没下山,哥哥是不是和我一样,生病了。
哥哥做饭好难吃啊,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哥哥很久没讲妈妈的事,他把妈妈也忘了。
哥哥以前很讨厌这里的人,让我少和大人说话,但他自己先忘了,到处跑。
我不能吃花生,一吃身上特别痒,还长会出来很多小红点,但是哥哥让我带着上学吃。
他和哥哥有点像,都会想办法对我好,还会找野菜给我吃,还说给我弄肉!
……
大人都觉得小孩子最好骗,其实往往小孩子是最敏感的。
相依为命的亲人某一天突然变了,哪怕是最微不足外人道的细节,他们却比谁都先感受得到。
所川野不忍心陈三留经历亲人离开的事实,只抬手揉乱他的头发。
小孩仰头看他,又大又黑的眼睛像是暗下去的灯泡,但没有一丝防备。
所川野说:“谢谢你。”
“哥哥确实出了点意外,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暗下去的灯泡噌的亮了。
他不知道什么系统,什么任务,什么是附身,他只知道哥哥还是哥哥,不过是受了伤,忘记了很多事,其他什么都没有变。
陈三留不知道又想了什么,再次把头低下,小声说:“是不是因为我,哥哥要挣钱让我上学……”
我听见所川野的声音史无前例的温柔:“不是,有没有你,哥哥都得挣钱讨生活啊。”
所川野说:“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此时此刻他们好像真的是一起生活的亲兄弟,所川野用前所未有的耐心,花了好长时间安慰陈三留,最后说:“你帮哥哥把乔老师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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