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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兄妹
顾锁寒那冰冷目光,刀锋一样从栖霜脸上刮过,令她瞬间如临深渊,冷汗淋漓。
徐墨白提着药箱进来时,日头正好上来,积雪开始慢慢消融,可栖霜却浑然不觉,还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侯爷这伤口虽不深,却要小心,日常不要碰水,免得留疤。”徐墨白为谢怀江包扎,手上动作很轻。
“这点小伤无妨,”谢怀江笑道,“徐大夫医术高明,霜儿的背伤真是多亏了你。”
徐墨白手上动作一顿,目光从栖霜脸上飞快掠过,“大小姐到底年轻,伤口愈合得快,”他低头继续包扎,声音愈发低沉,“只是这几日切忌剧烈动作,以免痂裂。”
栖霜乖巧应是,忽听得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她佯装不经意抬眼,只见一道颀长身影逆光踏入书房。
“义父,”顾锁寒抱拳行礼,玄色劲装衬得肩线凌厉如刀,“这位是?”
他目光掠过栖霜时,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芒,像是猎手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
谢怀江笑着招手,“你来得正好,这是你栖霜妹妹,今日才从护国寺回来。”
“在下顾锁寒,今日第一次见面,” 他刻意咬重“第一次见面”几个字,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栖霜妹妹有礼了。”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令栖霜寒毛直竖。他分明是在提醒她,昨天在浴桶边,他就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狼狈不堪,编造谎言。
栖霜强自镇定地福身行礼,偏生一缕不听话的碎发从鬓边滑落,泄露了此刻她内心的不安。
“见、见过顾大人。”她声若蚊呐。
顾锁寒见状,立即上前虚扶一把,动作恭敬有礼,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紧攥了一下她的手腕。
“栖霜妹妹不必如此生分,”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论理,你该唤我一声义兄才是。”
谢怀江在案后笑着点头,“锁寒说得是。霜儿,你义兄虽在缉影卫任职,但在家中不必如此拘礼。”
栖霜只觉得被顾锁寒碰过的手腕隐隐发烫,强自镇定道,“义兄有礼。”
顾锁寒满意收回手,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笑意。他退后半步,却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妹妹这声‘义兄’,可叫得真是好听。”
谢怀江喝了口茶,缓缓道,“锁寒啊,我打算给栖霜补办及笄宴,和玉瑶一起办,这样也热闹些。你看什么日子好些?”
“看黄道吉日可不是我的本行,不过此事已推迟过一次,的确宜早不宜迟,”他抬眼时,目光在栖霜脸上停留片刻,“我方才细看之下,栖霜妹妹与义父的眉眼,当真是如出一辙。这父女连心的情分,实在令人动容。”
谢怀江闻言开怀大笑,脸上皱纹都渐次舒展开来。
“不过……”顾锁寒话锋一转,“之前筹备的及笄宴,都是按照玉瑶妹妹喜好来的。如今既是两位妹妹一同操办,栖霜妹妹也该多挑挑自己喜欢的东西才是。毕竟,这也是她的大日子。”
谢怀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锁寒说得在理。霜儿,京城里那些老字号,什么瑞福祥的绸缎、宝庆楼的珠翠,你且去逛逛。若是瞧上什么称心的,只管报晋阳侯府的名号,那些店铺自会差人送到府上来。”
顾锁寒则似笑非笑地瞥了栖霜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机会都给你了,可别让我失望。
栖霜福了福身,却不经意连打了几个喷嚏,瓮着鼻子答道,“谢父亲恩典。”
顾锁寒坏笑道,“义妹可是在何处沾水着凉了?”
“没有,许是昨日往生塔有些阴冷。”栖霜嗫嚅道。
谢怀江关切道,“徐大夫正好在此。霜儿,趁着这个机会,让他给你请个平安脉。虽说已入春,倒春寒最是伤人。及笄宴在即,你可得保重身子。”
栖霜依言在紫檀圈椅上落座,徐墨白三指刚搭上她的脉门,顾锁寒忽而倾身,似是要看清楚什么,“哎呀,义妹这银簪,实在不衬侯府千金的身份。”
他轻点太阳穴,又朝栖霜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那眼神分明在说,林秦素的银簪,你我的约定,可都在这儿记着呢。
栖霜却觉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头顶银簪突然重若千钧。
徐墨白眉头微蹙,“大小姐怎会脉象忽疾,可是心绪不宁?”
栖霜轻道,“许是昨夜睡得晚,突然有些心悸,平日没有的。”
谢怀江闻言搁下茶盏,“锁寒果然心细如尘,来人,将库房里那套御赐……”
“父亲不必了,”栖霜眼睫轻颤,如同被惊动的蝶,“此为旧物,我用惯了。”
谢怀江见此情状,也不强求,“锁寒今日来,可是有事?”
顾锁寒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林霄的案子有了新线索,需向义父禀报。”
栖霜识趣退后,“父亲既有要事,女儿便先行告退。”
徐墨白也随后告辞。
走出书房时,栖霜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但她见徐墨白走远后,仍在窗下停留了片刻,佯装整理裙摆,实则屏息听着屋内谈话。
走到回廊时,春杏迎了上来,“大小姐,书房里面发生什么了?他们说玉瑶小姐方回房发了好大的脾气,连老夫人赏的珐琅彩瓷瓶都砸了......”
栖霜望向檐角,冬阳之下,冰凌消融,水珠连成一线,在石阶上敲出清脆声响。
这个漫长冬季,终于快要结束了。
“父亲要为我补办及笄宴,”她轻声道,“与玉瑶小姐一起。”
春杏眼睛一亮,“这可是天大的体面!侯爷这是要把您和嫡小姐一视同仁呢!”
栖霜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伸手接住一滴雪水,“走,我们出府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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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霜站在瑞福祥的柜台前,捻起一匹月白锦缎,故作苦恼道,“这料子倒是素净,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春杏立刻凑过来,“大小姐要选喜庆些的才好呢,这匹海棠红的就不错。”
“可我又不喜太过张扬。”栖霜轻叹,眼神又瞟向一匹靛青色的料子。
春杏急得直跺脚,“大小姐!及笄宴哪能穿得这样素?”
“所以就需要你来给我参谋啊,既要花团锦簇,又要素净淡雅。”
“您这不是难为奴婢嘛!”
栖霜忽地展颜一笑,往门口退去,“我去隔壁瞧瞧熏香,你且慢慢挑,记得要既热闹又不失端庄的。”
“可……”春杏刚要追上去,却被掌柜捧着的各色料子拦住了去路。等她好不容易绕出来时,店门外早已不见了自家小姐的踪影。
栖霜接连问了几个摊贩,终于在一处卖绣线的老妇人口中打听到了教坊司的后门所在。
穿过几条幽暗的巷道,她在一扇破旧木门前停下。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她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碎银,塞给门口打盹的婆子,“这位嬷嬷,我想打听个罪奴,姓王,擅苏绣的。”
那婆子掂了掂银子,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姑娘说的是王氏吧?那婆娘不愿服侍客人,被打了一顿,如今在后院柴房关着呢。”
“能带我去见她吗?”
婆子眼睛叽里咕噜乱转,“贵人当知,小的要冒多大风险才能……”
栖霜又掏出两块碎银,那婆子马上换了一副谄媚面孔,积极带她穿过阴暗长廊。
柴房里,一个瘦削妇人蜷在稻草堆上。
栖霜连忙上前,“林夫人。”
“你是谁?”那妇人像受惊的小兽般往后缩去,“我……我什么都说了!夫君的案子我知道的已经都说给你们听了……”
“夫人误会了,我并非为林大人的案子而来。”
林王氏眼中却仍满是戒备,干裂嘴唇颤抖着,“那你是?”
栖霜缓缓摘下帷帽,从发间取下那支银簪。昏暗光线下,簪尾的“素”字刻痕清晰可见,“我是为令爱而来。”
“素儿……我的素儿……”妇人浑身剧震,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半空停住,“半月前她从教坊司逃出去……我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她很好,只是现下不便现身,”栖霜将银簪轻轻放在妇人掌心,“这支簪子,就是她让我带给您的信物。”
林王氏突然捂住嘴,指间溢出压抑多时呜咽。她死死攥着银簪,如同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妇人猛地抬头,眼中迸出光彩,“是小姐救了她?”
栖霜垂下头,“都是缘分罢了。”
“敢问小姐高姓大名,我做牛做马也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我姓苏,”栖霜笑了一下,掩饰表情的不自然,“请您给我一件信物,好让秦素知道您也一切安好。”
林王氏颤抖着摸出半块玉佩,“这玉佩已经碎了,没人要,她认得出来的......”
“这点银钱留着傍身,”栖霜将一锭银子塞进林夫人手中,忽的想起此行最重要之事,“听闻夫人擅长苏绣?”
“姑娘可是喜欢苏绣?”林夫人苦笑着摇头,“可惜我现在手边什么都没有,刚来教坊司那个月,他们逼我绣了一幅蝶恋花屏风,用的是最精细的双股捻线。姑娘对素儿有救命之恩,我这就去求教坊司的妈妈,将那屏风让给你。”
栖霜知她若去求教坊司妈妈,不死也得脱层皮,急声制止,“夫人万万不可!”
“那屏风背面,我用特殊的绣样绣了素儿的小名,”话未说完,林夫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却仍固执地解释着,“我和她父亲本为她准备了嫁妆......如今......苏小姐既与素儿在一处......这屏风给了你......她也能见到......若我遭遇不测......还请苏小姐......” 林夫人再说不下去,语未尽泪先落。
栖霜心头一酸,轻轻为她拭去,“夫人放心,那屏风我定会为秦素姑娘妥善带回。您千万保重身子,相信母女终有重逢之日。”
她话锋一转,“只是,还要让您再帮我一个忙……”
回到瑞福祥时,春杏正急得团团转,见栖霜出现,眼前一亮,“大小姐去哪儿了?奴婢差点要去报官!”
“不过是有点贪吃,在附近酒楼坐了坐。瞧你选的这料子多好,”栖霜若无其事,抚上春杏怀中那匹绛红织金缎,“就定这个做衣裳吧。”
当晚,一架苏绣屏风送到侯府。栖霜抚着屏风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素”字暗纹,唇角微勾。
窗外,最后一片残雪从梅枝上坠落。
栖霜知道,她的局,已经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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