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喊了！我真的是男班长

　　上午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像根被拽紧的橡皮筋，“叮铃铃”一声弹开时，熊万祺刚在数学练习册上画完最后一个步骤。他笔尖顿了顿，余光瞥见同桌林小满正手忙脚乱地把作业本往抽屉里塞，铅笔盒“哐当”撞在桌腿上，滚出半支没盖笔帽的自动铅。

　　“慢点。”熊万祺伸手捞住那支笔，指尖蹭到橡皮屑，“课间操还有五分钟。”

　　林小满抬头时额前碎发有点乱，眼睛弯成月牙：“知道啦班长，这不是怕被体育委员记迟到嘛。”他说着往熊万祺桌上瞟了眼，昨天那本画着歪扭糖果的练习册封皮露在桌角，边角被手指摩挲得有点卷边。

　　熊万祺喉结动了动，突然觉得耳根有点热，赶紧把练习册往里推了推，起身时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吱呀”一声。教室后排已经响起桌椅碰撞的喧闹，男生们勾着肩膀往门外涌，女生们三三两两拿着水杯，讨论着刚结束的语文课。

　　走廊里的广播突然“滋啦”响了两声，随后传来教导主任略带沙哑的声音：“请各班同学迅速到操场集合，准备做课间操——”

　　熊万祺站在教室门口等队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袖口。布料是刚洗过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清爽味道，可他总觉得肩线那里有点紧，抬手扯了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挺拔些。作为班长，他得站在队伍最前排，要像根笔直的标杆，不能有半点松懈。

　　三班的队伍在操场东侧站定的时候，熊万祺已经把呼吸调整得很均匀了。他站在前排正中间，左边是体委赵磊，右边隔着一个空位，是昨天被他画了糖果的林小满。秋风卷着操场边的杨树叶沙沙响，几片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他目不斜视，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班长今天好严肃啊。”后排传来女生的窃笑，“跟要去军训似的。”

　　熊万祺耳尖动了动，后背绷得更直了。他知道自己有时候太较真，可早操是全校盯着的事，动作不标准怎么行？上周升旗仪式，他就因为发现国旗班同学的领带歪了半厘米，愣是在散会后追上去提醒了三次。

　　“喂。”林小满的声音突然从旁边飘过来，带着点笑意，“你肩膀快绷成石板了，待会儿转体运动该卡壳了。”

　　熊万祺转头时，正撞见林小满憋着笑的眼睛。对方校服领口别着枚歪歪扭扭的徽章，是上周运动会赢的“精神文明奖”，边角都磨圆了还天天戴着。“要你管。”他低声回了句，却悄悄放松了肩膀，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把刚才的站姿调整了半分。

　　广播里突然响起“运动员进行曲”的前奏，全校的队伍瞬间安静下来。熊万祺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操场前方的领操台上。领操员是初二的学姐，穿着干净的白球鞋，每个动作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标准。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就照着这个来，绝对不能出错。

　　音乐切换成课间操的旋律时，熊万祺的动作比节拍快了半秒。他赶紧放慢速度，心里默念“一二一”，手臂摆动的幅度精确到和旁边的赵磊对齐。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落在他脸上，有点暖，他却觉得额角在冒汗，连带着后颈的碎发都黏在了皮肤上。

　　第一节是伸展运动，还算顺利。熊万祺盯着自己抬起的左手，确保它和领操员的方向完全一致，手腕绷得笔直，像握着无形的接力棒。他能感觉到身后有目光落在背上，大概是班里的同学在看，也许还有别班的老师——上周班主任还夸他“站在前面像个小榜样”。这个念头让他的动作更用力了些，连带着膝盖都绷得发僵。

　　“你这样待会儿该抽筋了。”林小满的声音又钻过来，带着点含糊的笑意，“放松点，又不是在走正步。”

　　熊万祺没回头，只是嘴角抿得更紧了。他瞥见林小满的动作，算不上标准，胳膊抬得有点低，却透着股松快的劲儿，像春风里晃悠的柳条。真不像话，他在心里嘀咕，却鬼使神差地放松了半分手腕。

　　到扩胸运动时，意外出在第三节。右边的赵磊不知怎的打了个喷嚏，动作顿了半拍，等他猛地抬臂时，正好撞上熊万祺的节奏。就像多米诺骨牌被碰倒了第一块，熊万祺只觉得胳膊肘被带得一歪，等他反应过来时，左手已经和左腿一起往前伸了出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熊万祺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像被按错了开关的机器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定格在半空。他甚至能听见空气里传来的“噗嗤”声，像气泡破在了水面上。

　　“哎？班长顺拐了？”

　　“左边左边，手错了！”

　　细碎的议论像羽毛似的搔着耳朵，熊万祺的耳朵“唰”地红透了，从耳尖一直蔓延到耳根，像被泼了半盆红墨水。他猛地收回手脚，心脏“咚咚”撞着胸腔，比广播里的鼓点还要急。糟了，他想，刚才肯定被好多人看见了。

　　音乐还在继续，带着明快的节奏催促着。熊万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摆好姿势，眼睛死死盯着领操员的背影，连她发绳上的蝴蝶结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就像解数学题时遇到复杂的步骤，只要一步步来，总能找到头绪。

　　可越急越乱。他慌慌张张地调整动作，脑子里的“一二一”变成了一团乱麻。下一个踢腿动作，他想着“抬右脚”，结果左手却像被粘住似的跟着抬了起来，右手反而死死贴在身侧。这次更糟，整个人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手脚往同一个方向拧着，活脱脱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螃蟹。

　　“哈哈哈！”这次的笑声更响亮了，是前排的女生们忍不住笑出了声，其中还夹杂着赵磊懊恼的“对不起啊班长”。

　　熊万祺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动画片人物。他僵在原地，能感觉到全校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像带着温度的探照灯，把他烤得浑身发烫。他甚至不敢去看领操台，生怕撞见教导主任严肃的脸。

　　“三班班长！”体育老师的声音隔着人群飘过来，带着笑意，“注意节奏哦！跟着音乐走！”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了沸腾的水面，周围的笑声更明显了。熊万祺的脸像被火烧着，连脖子都染上了红色。他慌得手心冒汗，校服外套的拉链硌着锁骨，有点疼。怎么办？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跟着音乐摆动四肢，眼睛死死盯着前面同学的背影。

　　那是个高个子男生，校服后背沾着点草屑，动作算不上好看，却稳定得像个节拍器。熊万祺像只模仿大人动作的小鸭子，对方抬左手，他就赶紧抬左手，对方迈右腿，他就慌忙抬右腿。可肌肉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越是刻意控制，越是乱成一团。

　　跳跃运动简直是灾难现场。当音乐里的鼓点变得密集，熊万祺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看见前面的人双脚并拢跳起来，自己也跟着跳，落地时却发现左手和左脚又同步了，整个人往前踉跄了半步，差点撞到前面的人。

　　“哈哈哈！”这次的笑声里混进了男生的声音，赵磊在旁边拍着他的胳膊：“班长，稳住！”

　　熊万祺根本听不进劝，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音乐声和笑声。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穿着不合身的戏服在台上表演，连阳光都变得刺眼起来。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点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没让自己停下来。

　　剩下的操，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做完的。目光死死黏在前面同学的后背上，对方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落在他的鞋尖前。他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模仿着每一个动作，胳膊抬多高，腿迈多大，全凭着肌肉记忆在挪动。脑子里的“一二一”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只剩下“别错别错别错”的念头在循环。

　　当最后一个动作结束，音乐渐渐淡出时，熊万祺几乎是逃着离开队伍的。他没敢看任何人，包括喊他名字的林小满，只低着头往教学楼跑，运动鞋踩在塑胶跑道上，发出“哒哒”的急促声响，像在追赶自己慌乱的心跳。

　　教室后排的座位还空着大半，同学们大概还在操场闲聊。熊万祺冲到自己的座位，“哐当”一声撞在桌腿上也顾不上疼，直接趴在了桌子上，把脸深深埋进胳膊里。

　　布料的柔软包裹着脸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熊万祺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还在发烫，像揣着两颗小太阳，连带着脖颈都烧得慌。刚才的画面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自己同手同脚的样子，女生们的笑声，体育老师的喊话……每一个细节都像针似的扎着，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他把脸埋得更深，鼻尖蹭到校服袖子上，闻到自己早上喷的洗衣液味道，那股清爽的香味此刻却让他觉得烦躁。他可是班长，是要站在前面做榜样的，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还被全校看见了……

　　“班长？”

　　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熊万祺没抬头，只是把胳膊收得更紧了，像只缩成一团的刺猬。他听见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接着是纸张翻动的轻响，大概是林小满回来了。

　　“你跑挺快啊，我都没追上。”林小满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刚才……体育老师是跟你开玩笑呢，他昨天还夸你动作标准。”

　　熊万祺不吭声，只觉得脸颊更烫了。这种安慰听起来更像是嘲笑，他宁愿对方什么都别说。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沙沙作响。熊万祺能感觉到林小满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他偷偷松了点胳膊，露出一条缝隙，看见林小满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渐渐密集的脚步声，大概是同学们回教室了。熊万祺赶紧把缝隙合上，心脏又开始“咚咚”跳，生怕有人过来搭话。他听见前排女生的说话声，提到了“顺拐”，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钻了进来。

　　“……刚才三班班长那下笑死我了，跟机器人卡壳似的。”

　　“不过还挺可爱的，耳朵红得像樱桃。”

　　“你别说，他平时太严肃了，这样还挺反差的……”

　　议论声渐渐远了，熊万祺却觉得那些话像小石子似的砸在心上，让他既窘迫又有点说不清楚的慌乱。可爱？他们居然用这个词形容他？他明明是想表现得硬朗点的……

　　他把脸埋得更深，直到额头抵到冰凉的桌面，才稍微缓解了点热度。胳膊有点麻了，他却不想动，好像这样就能把刚才的尴尬全都藏起来。

　　时间一点点溜走，窗外的阳光移动了角度，在桌面上投下窗框的影子。熊万祺能感觉到周围的同学渐渐坐满了，说话声、翻书声、铅笔盒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课间特有的喧闹。他像个孤岛，缩在自己的角落里，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

　　直到上课铃像道赦令般响起，熊万祺才慢吞吞地抬起头。他先飞快地扫了眼四周，同学们都在忙着翻课本，没人注意他，这才松了口气。他抬手揉了揉发麻的脸颊，指尖触到耳尖时，还是烫得惊人。

　　“喏。”

　　一张纸条突然从旁边递过来，压在他的数学练习册上。熊万祺愣了愣，转头看见林小满冲他眨了眨眼，嘴角还带着点没藏住的笑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纸条。上面是林小满的字迹，有点潦草，却透着股活泼劲儿：“刚才顺拐的时候，像在跳机器人舞，还挺酷的。”

　　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左手左脚一起伸着，旁边用红笔圈了个爱心。

　　熊万祺的脸颊“腾”地又红了，这次却不是因为窘迫。他瞪了林小满一眼，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校服口袋，却在低头翻开课本时，嘴角忍不住偷偷勾了勾，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开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涟漪。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练习册封面上，昨天画的那颗糖果图案，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红色，像颗藏在书页里的小秘密，甜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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