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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的银杏落满坟头
深秋的雨又开始下了,燕然站在教室的窗台前,手里捏着那片从父亲遗物里找到的银杏叶。叶子早就脆得像薄冰,稍微用力就会碎成渣,可他还是每天揣着,像揣着块烙铁。
手机响的时候,他以为是哪个家长询问孩子的成绩,划开屏幕却愣住——是个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燕老师,我是许安的表妹。我哥他……今天凌晨走了。”
后面还附着张照片,是医院的病房,白色的被单盖到胸口,许安闭着眼,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很安静,床头柜上放着个眼熟的铁皮盒,里面露出半沓信纸,最上面那张的边角,有他当年反复摩挲出的毛边。
燕然的手指在屏幕上打滑,连退出去三次才拨通那个号码。电话接通时,那边传来压抑的哭声:“哥临走前还在翻那些信……说有封寄给你的,一直没收到回复……他枕头下藏着条灰色围巾,洗得都发白了,说等你冷了会用得上……”
雨砸在窗台上,噼里啪啦的,像在敲他的骨头。燕然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发不出一个字。他想起七年前那个被扔进垃圾桶的包裹,灰色的围巾在脏水里浮浮沉沉,像条濒死的鱼。
“他说……”表妹的声音哽咽着,“他说当年在师范门口看到你,喊你名字,你没回头……他以为你真的不想见他……”
燕然猛地蹲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窗台。那天的阳光明明很暖,他站在公交站牌下,怎么会没听见?许安的声音那么清,像风铃撞在他心上,他怎么可能没听见?
是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看见少年眼里的光,怕自己绷不住那点可怜的自尊,怕所有的伪装在那束光里碎得连渣都不剩。
“葬礼定在后天,”表妹吸了吸鼻子,“地址发你手机上了……哥说,如果你愿意来,就把那个铁皮盒给你……里面都是他写给你的信,没寄出去的。”
燕然挂了电话,手机从手里滑下去,砸在积水里,屏幕暗下去的最后一秒,他看见许安发来的最后那条短信,时间显示是七年前的深秋,和那封迟到的信同一天:“燕然,围巾收到了吗?天凉,别冻着。”
他疯了似的往家跑,翻遍了储藏室的角落,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底找到那个被丢弃的包裹。灰色的围巾还在,只是被老鼠咬了个洞,边缘卷着,像条皱巴巴的泪痕。
葬礼那天,燕然穿着黑色的西装,把围巾围在脖子上。风灌进领口,带着殡仪馆特有的消毒水味,他看见那个铁皮盒摆在许安的遗像前,里面的信露出来,最上面那封的字迹被水洇过,晕开的“燕然”两个字,像在哭。
表妹把铁皮盒递给她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是枚银杏叶书签,边缘的锯齿还留着当年的温度,和他教案里那枚碎掉的,一模一样。
回去的路上,雨还在下。燕然走在银杏大道上,金黄的叶子落在他的围巾上,像无数个迟来的拥抱。他终于敢回头,可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带着永远等不到回应的怅然。
后来,燕然的教案里,永远夹着两枚银杏叶。一枚碎了,是他亲手揉碎的念想;一枚完整,是许安用半生等待焐热的时光。
每年深秋,他都会站在操场的银杏树下,把那封迟到的信读一遍。读到“等我”两个字时,总会有叶子落在信纸上,像有人在轻轻应他:
“我来了。”
可风一吹,叶子就飘走了,像所有没能说出口的原谅,和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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