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4 章
近两年随寒薇到d市前,童雪基本都会提前收拾出一个储物间供她居住。此番拒绝了童雪住在“家里”的邀请,随寒薇订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到达时已是凌晨。
起飞前没忍住给章旬发了句“非常抱歉”便关了网,再看到消息时又见到一连串消息和未接来电。大约是被她的关机行为气得不轻——章旬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有意思吗你?????”
鲜少见到他连发这么些标点符号。后面还有一条撤回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
洗手台顶灯杏黄,随寒薇打量着镜子里的面孔。飞机上空气不流通又戴着口罩,妆到底还是脱了。鼻翼两侧粉底浮起,眼线也在眼周晕开了。
真是不太好看。这个样子没有被他看到,也不算件坏事。
第二日一早随寒薇到达随林的病房,远远瞧见床边坐着位没见过的女性,正和随林说笑着,不知聊到什么事,还站起来去轻捶随林的肩膀。目测四十岁上下,大概是童雪说的“她”,披散的卷发染成棕黄色,五官大方,皮肤也很白净。圆脸大眼睛,睫毛也是精心打理过的卷。见到她时带几分不惹人厌的热情介绍自己的名字,王凌艳。有时随寒薇也想不通随林到底有什么魅力,能一而再再而三吸引比他年轻的女性和他这么个已婚男性在一起。
随林是髌骨骨折,好在不算严重,手术也不复杂,之后回家慢慢调养就可以。和随寒薇一直寒暄着,随寒薇并未和随林说太多话,等到医生来通知家属签字时迅速起身跟着前去。走廊里患者和医护来来去去,吵嚷的声音让随寒薇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回来后便没再见到王凌艳,随林说自己让她先回去休息。
早上已经抽过血,上午推着随林去做心电图便没什么事了。下午三点钟麻醉医生来到病房,例行麻醉术前评估和签字确认。
手术前一晚开始禁食,当天却直到中午都还没开始。怕错过护士通知,随寒薇下楼买了桶方便面坐在床前囫囵吃着。“真香啊。”随林摸了摸肚子说道。
随寒薇淡淡扯了下嘴角,只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一会儿了说一句:“还行吧。”
随林仰头靠着栏杆,望着她半晌没说话。面条已经吃完了,纸桶也透出热汤的温度,将手烫得有些灼痛。
“小时候你特爱吃泡面,你妈不让就偷偷找我给你买。”温情岁月里的记忆让将随林脸上的皱纹柔和铺开,随寒薇一时也忘了起身。“有一次给你买烤肠被她发现了,你还说你本来不吃,是我非要给你买的。”
印象里卢季雨一直对饮食健康颇为注重,限制随寒薇的零花钱不说,路边摊和小卖店的“垃圾食品”更是严格杜绝。奈何小孩子实在嘴馋,随林便攒下些零钱偷偷带女儿打牙祭。
“烤肉烧烤咱家也不是没有,但是你就愿意吃小区门口那家的烤鸡腿。”随林讲起时也忍不住笑了:“我让你吃完在外面走走散散味再回家,结果还是有好多次都被你出卖了。”
液面反复倾斜引起震荡,随寒薇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y市地处北方偏东部,冬季天黑得比较早。放学后家中无人,随寒薇常常跟同学玩耍散步后才回家。零下十几度的天气走上一阵子身体便冻得有些僵硬了,进屋后第一件事往往就得贴着暖气片取暖。
被寒冷浸透的身体回温需要些时间,滋味也不太好受。乍一靠近热源,少不了要挨些刺痛。
“我去把这个扔了。”随寒薇起身将泡面汤倒掉,又将纸盒丢进门外的垃圾桶。回来时见随林仍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随林抿住嘴唇舔了一下:“没事。”
“嘴唇有点干,给你擦一下。”随寒薇拿棉签沾上水,在随林嘴唇上擦了擦。下午手术要全麻,现在还不能喝水。
“还是闺女好啊,养儿育女一辈子,也就这点指望了。”
随寒薇手上动作一顿,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我弟知道你住院吗?”
“我还没和他说呢。”
脑子一想也知道是这么个结果——随林现在想联系随绍,大概率是要通过童雪。随绍读了高三明年六月要高考,是家里的大事。按常理童雪应该不会太快让随绍知道这件事。
手术做完回到病房,随林第一时间拨打了王凌艳的电话。傍晚时分王凌艳提着两份餐食前来,随林的是单独准备的,还有一份是青椒炒蛋和孜然羊肉。
随寒薇捧着饭盒迟迟没有动筷。王凌艳一边催促她快吃,一边将随林的饭装进保温桶,他还没有到吃饭时间。
“怎么样,我手艺还可以吧?”王凌艳转头问。
“很好吃。”青椒和羊肉随寒薇平时都是不吃的,此刻夹到嘴里慢慢咀嚼着。苦涩的汁水夹杂着腥膻味缓缓咽下,随寒薇挤出笑容:“谢谢……王姨,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随寒薇有些佩服自己——一个买菜都要特意挑人少的时间才下楼的人,竟然也可以这样硬着头皮跟人拉近关系,还是随林未来的妻子。继母么?也不算。母亲这个角色在她心里早已模糊不清了,没有落点。
跟随林在一起应该有段日子了,王凌艳的腹部微凸,不知道是不是显怀。随林也跟着附和:“别的不说,你怀孕之后做饭水平确实见长。”
“麻烦什么呀,都是应该的。倒是大老远把你叫过来才是麻烦你了呢。”
随寒薇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王玲艳身上喷了香水,极浓郁的花果香,随寒薇有些闻不惯。将饭菜吃干净后婉拒了王玲艳洗碗的客套,随寒薇拿着洗洁精进了卫生间。
搓出泡沫的玻璃碗变得滑腻而沉重,随寒薇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余光瞟着病床的方向。随林的床被放平,两人依旧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对话中断后随寒薇走出卫生间,王玲艳问道:“薇薇啊,你这几天住在哪儿呢?”
“住的宾馆,王姨。”
王玲艳微讶:“啊呀,那要花好多钱呢。”
“还行,主要是住家里不太方便。”随寒薇没多解释,她不知道王玲艳对这个家了解多少,估摸着她也能猜个大概齐。
王凌艳又说道:“我还想跟你说呢,这手术也做完了,你要是还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听你爸说你在c市是吧?别耽误你工作。”
随寒薇一愣,没好意思直言自己已经做好了陪床到出院再照顾一段时间的准备:“那怎么行,还有几天呢,出院之前肯定得有人照顾呀。”随寒薇说着看了一眼随林。
“不是有我吗,”王凌艳凑近放低声音:“再说了,你爸这插着尿管呢,你一个小姑娘也不方便。”
待她说完随林又说道:“薇薇啊,我这儿你不用操心,有你王姨陪着挺好。”
不是“够了”,是“挺好”。一个表达身处安然舒适环境的词语。
按照手术医生的交代,术后第三天可以开始拄拐走路。晚上随寒薇回到酒店,订好三天后的机票。
目前尚且比较顺利,再跟王玲艳轮换着陪护几天,等随林可以拄拐问题就不大。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些,随林身边依旧有人照顾,只是从“小姨”变成了“王姨”。
在担心什么呢,六年前随林因赌作为市里打黑除恶的典型被抓时,童雪不也愿意卖掉家里的店铺为他疏通关系么?
随寒薇想起手术结束后随林给王玲艳打电话的场景。“结束了”、“顺利”、“平安”,这样看似平淡却总在特殊时刻抚慰人心的词语,听到时她只觉有些陌生。多年独居惯了,她早就没了跟人报备的习惯。
她没有可以说这件事的人。
一整天没有打开的微信,新消息只有公众号。向下滑到“折叠的聊天”也没有红点,点开后最后一条仍是章旬的“有意思吗你?????”
是挺没意思。随寒薇在心里有些怜悯,又有些唾弃自己。
还是有了点长进,至少这次没有把他的联系方式全删除。
打开从c市带的笔记本,连上数位板开始赶手上的最后一单。笔记本买了挺多年了,开机有些慢勉强还能用。硬盘里存着不少学生时代的兼职画稿,画风和笔触都和家里台式机上近几年的作品隔着段时光的距离。
随寒薇看了一眼时间,手上动作没停。索性没什么睡意,熬一熬今天应该能画完。
第二天上午随寒薇是被随林的电话叫醒的,电话那边声音有些嘈杂不清:“薇薇啊,有空来一趟,你弟弟过来了。”
隐约能听见尖锐的女声,应该不止随绍一人。果然没有猜错,随寒薇到病房时见童雪带着随绍站在随林床边,气氛已然剑拔弩张。
随绍有两三年没见,个子长了些,比童雪还要高了。见随寒薇来,童雪面上竟有几分嗤笑:“来了啊。”
随寒薇点头,暗叹童雪变脸之快,却也是人之常情。王玲艳坐在床头一侧,只微微一笑以示招呼。随林床板被抬起和王玲艳并排,招手道:“薇薇来这边坐。”
“叫你闺女来也没有用,一个二个的又不是没长嘴。”随寒薇站着没动,童雪又道:“谁的事谁来办,什么时候,给个准话。”
随寒薇想过随林和童雪可能会夫妻反目,离婚也是必然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随林特意把她叫了过来。
随林语气不耐:“要离婚就离,回去就办,多大点事。”
“你少他妈在那装傻!”童雪瞪圆了眼,音量拔高了几分:“当我三岁小孩儿呢?我在这大好的日子不过等你个瘸子养病?”
随林眉头紧锁:“那你还想怎样,让我这么个瘸子刚做完手术坐轮椅陪你去办手续?”
“你活该!”童雪不甘示弱,“你瘸子,你摔断腿,你一辈子坐轮椅你都活该知道不!我要是去告你你就是杀人未遂!”
随林一着急扯到了输液管,王玲艳见了起身把软管整理好,只听童雪冷笑道:“呦,还上赶着伺候呢,端屎端尿没少干吧,那得老得劲儿了吧?”
“童雪!”随林厉声制止:“这是咱俩的事,你别对着别人撒气。”
“还别人,狗屁的别人,那是你孩子的妈!”话及此处童雪火气更盛:“现在是别人了,当初捅咕那点事儿的时候是啥,是你情妇,是你臭被窝里的骚老娘们儿?”
一时间四下无言,沉默的死寂给童雪添了一把柴,隔壁病床和陪护聚焦而来的目光让童雪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傲慢与神气:“胯骨底下提着二两肉天天急得没边儿了,公狗发情都知道闻闻味儿!逮着个洞就往里捅,是鸡是鸭子都不知道……”
“你有完没完!”随林大喝一声,震得随寒薇耳膜嗡嗡响。
已经无法用“丢人”来形容了,这是一次比六年前旁听随林庭审更恐怖的凌迟。一瞬间仿若什么都听不见,随寒薇被死死钉在原地,明明血液还在流向四肢百骸,为何还是如此冰冷,整个身体感受不到一点在流动,在呼吸的地方。
走廊里医生闻声走进来:“这里是病房,不要在这里吵!”
跑进来的白大褂衣角从视线里一闪而过,快得有些刺眼。随寒薇方才恢复了些意识,再抬头时医生已走远,只留了个瘦高的背影。
病房内墙上贴着“d市人民医院”的标志牌,绿油油一个圆圈似允许通行的交通灯,叫理智重回。
那不是章旬。
幸好不是章旬。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