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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你的诗
陆淮出来那天,天空下着濛濛细雨,和江禾走的那天很像。
我在海边的礁石上坐着,手里攥着那枚素圈戒指,指腹把冰凉的金属磨得发亮。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沙滩上,穿着简单的黑T恤和牛仔裤,头发短了,脸上没了往日的戾气,只剩一种沉到骨子里的疲惫。
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没动,只是隔着雨幕望着我,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却又不敢触碰的珍宝。
直到潮水漫过脚踝,我才站起身,往小屋走。他默默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个赎罪的影子。
“你回去吧。”走到门口时,我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的脚步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知道你恨我。”
“不恨。”我推开门,没回头,“恨需要力气,我没有了。”
之后的日子,他就在附近租了间小屋,像个透明人。我去礁石上发呆,他就坐在远处的长椅上;我去镇上买东西,他会提前替我把钱付了,然后躲进巷口。
小九偶尔会叹气:“他好像……真的变了。”
我没说话。变不变,又能怎样呢?江禾回不来了。
那天我发了高烧,意识模糊间,感觉有人在给我额头敷毛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我。睁开眼,看到陆淮坐在床边,眼底布满红血丝,手里攥着退烧药的说明书,看得异常认真。
“滚。”我扯掉毛巾,声音发颤。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最终只是站起身,把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我在门外。”
门没关严,我能看到他靠着墙坐下的影子,一坐就是整夜。
烧退的那天,我在门口看到个保温桶,里面是红糖冰粉,山楂碎和葡萄干堆得像座小山,和江禾陪我去买的那碗一模一样。
“阿婆说,你以前最爱加双倍的红糖。”他站在巷口,手里还提着空桶,“我学了很久。”
我把保温桶扔在他脚边,冰粉洒了一地,黏糊糊的,像那天柏油路上的血。“你做不到的。”我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下来,“你永远都做不到像他那样,把我放在第一位。”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
那天之后,陆淮没再出现。
直到半个月后,沈砚来找我,手里拿着份文件。
“他把所有财产都捐了,成立了个基金会,帮那些和我们一样的人。”沈砚顿了顿,“然后去了江禾的墓前,站了三天三夜,之后就消失了。”
我翻开文件,最后一页有陆淮的签名,旁边用很小的字写着:“对不起,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爱。”
海风吹进屋里,带着咸湿的气息。我把文件放在桌上,拿起那本诗集,摩挲着最后一页的便签。
江禾说得对,就像海边的风,就算停了,也会留下痕迹。
我开始打理那间小屋,在院里种上栀子花,像书吧门前那样。偶尔会有游客来问,能不能进去喝杯茶。
“可以啊。”我笑着说,“不过要听我读首诗。”
阳光好的午后,我坐在院子里,读着江禾喜欢的诗,栀子花的香味飘满整个院子。
恍惚间,好像又看到那个穿着白T恤的少年,推开门,笑着问:“今天读了什么诗?”
我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轻声说:“读的是,关于你的诗。”
远处的海浪声温柔,像他从未离开。
陆淮再次出现时,是在深秋的海边。
我正蹲在礁石上捡贝壳,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沙滩上,穿着件深灰色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提着个画架,画布被白布罩着,看不真切。
“沈砚说,你最近总对着大海发呆。”他的声音比以前低了些,带着海风的凉意,“我学了画画,画得不好,但想给你看看。”
我没理他,转身往小屋走。贝壳在口袋里硌得慌,像那些没说出口的怨怼。
他却跟了上来,把画架支在院子里,掀开白布——画的是江禾。
不是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他举着槐花笑的样子,阳光落在发梢,眉眼弯成月牙,连衣角飘动的弧度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我找了很多旧照片,画了三个月。”他站在画架旁,手指紧张地蜷起,“我知道代替不了他,但……我想让你看到他笑的样子。”
我的喉咙突然哽住,蹲在地上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原来我早已记不清江禾完整的笑容,那些画面在痛苦里被磨得模糊,只剩下柏油路上刺眼的红。
那天陆淮没走,就坐在画架旁,看我哭了很久。
之后他隔三差五就来,每次都带着新的画。有时是图书馆后门的老槐树,有时是我们跑过的后山小路,画里总带着暖融融的光,像江禾在时的阳光。
“今天镇上有市集,阿婆说新进了桂花糖。”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油纸包,“江禾以前是不是总买给你?”
我看着他被风吹红的鼻尖,突然想起江禾也曾在这样的深秋,揣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跑向我。
“放那吧。”我转身进了屋,声音没了往日的冷硬。
小九在脑海里叹口气:“宿主,你终于肯……”
“别乱说。”我打断它,可心里那道结了痂的伤口,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陆淮开始学做很多事。他跟着渔民出海,晒得黝黑,却把最新鲜的鱼送到我门口;他向镇上的老人请教,种出的栀子花比我养的还要茂盛;他甚至笨拙地学着读诗,在海边大声念错字时,会像个孩子一样红了脸。
“这句应该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站在他身后,轻声纠正。
他猛地回头,眼里闪过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你以前……总跟江禾读这首。”
“嗯。”我走到他身边,望着翻涌的海浪,“他说,这是最温柔的诗。”
“那我以后每天读给你听。”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没回答,却在他再次念错时,轻轻握住了他拿诗集的手,指尖划过那些被他圈出来的生僻字。
那天的夕阳格外长,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在沙滩上,慢慢靠在了一起。
陆淮没再提过“代替”,也没再说过“对不起”。他只是用笨拙的方式,一点点把那些被阴霾遮住的角落,重新填上光。
画架上的画越来越多,最终在小屋的墙上挂满了整面。江禾的笑容在中间,周围是我们走过的路,看过的海,像一幅完整的人生。
“明年春天,我们去江禾的墓前看看吧。”我靠在陆淮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海盐味,“告诉他,我们都很好。”
他的手臂收紧,把我抱得更紧,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好。”
海风穿过院子,吹动栀子花的花瓣,落在画架上江禾的笑脸上。
我知道,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消失,但光总会照进来,不是吗?就像江禾说的,风停了,也会留下痕迹。而陆淮,就是带着那些痕迹,重新为我吹来的风,带着海的温柔,和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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