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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后
意识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冰冷海底缓慢上浮。
苏诺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钝痛,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开来,尤其是小腹,仿佛被掏空了一块,又被粗糙地缝合,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那隐秘的伤口。喉咙干涩得发紧,鼻腔里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气味。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惨白的天花板,刺眼的顶灯,还有那规律滴答作响的监护仪器,冰冷的现实瞬间将她拉回。
“唔……”一声细微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溢出。
几乎是同时,两个身影立刻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两侧。
“阿诺!你醒了!”夏浅浅带着哭腔的声音率先响起,她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避开苏诺身上的管子,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别怕别怕,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苏诺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另一侧。那个高大的身影,是池佑宁。他就站在床尾,离她更近一些的位置,背脊挺直如松,在病房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投下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影子。
池佑宁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额发似乎比之前更凌乱了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直没有休息。
恍然间苏诺又想到了在自己昏迷前挡住顾明珏的那个高大身影是如此的可靠以及温暖。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她脸上,那双总是带着阳光般笑意的深邃眼眸,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沉甸甸的疼惜。
池佑宁没有像夏浅浅那样急切地开口,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安然醒转。
“浅浅……池老师……”苏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砂纸磨过。
“别说话,别说话!”夏浅浅连忙制止她,声音带着哽咽,“你刚做完手术,还很虚弱。渴不渴?医生说可以少量喝点温水了。”
池佑宁这时动了。他没有言语,只是极其自然地、动作轻缓地走到床头柜边。柜子上放着一个崭新的保温壶,旁边还有一盒未开封的棉签和一小瓶纯净水。
他拧开保温壶,一股淡淡的、清甜的米香混合着红枣的微甜气息飘散出来,瞬间冲淡了一丝消毒水的刺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流动起了别样的温情。
池佑宁倒了小半杯温度适宜的米汤,然后拿起一根棉签,蘸了纯净水,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地润湿苏诺干裂苍白的嘴唇。
那微凉的湿润感让苏诺干涸的唇瓣得到了瞬间的缓解。她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嘴,池佑宁立刻会意,将沾湿的棉签小心地在她口腔内壁轻轻擦拭,动作专注而耐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池佑宁的手指修长有力,是体育老师常年运动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等到那股完全不能忍受的干渴消退下去,苏诺这才察觉到自己和池佑宁之间的距离实在过于亲密,很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朋友之间的间距。
夏浅浅在一旁看着苏诺连水都不能喝,只能用棉签沾嘴巴,眼眶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阿诺,再过个一两天我们就可以出院了,到时候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在一起吃香的喝辣的。老娘把你这些天瘦下来的都给你补回来。”
“夏女士这时候你可以安静一点吗?阿诺她现在更需要的是休息。”池佑宁低沉的中断了她的话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夏浅浅抿了抿唇,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更紧地握住了苏诺的手。
池佑宁放下棉签,端起那杯温热的米汤,用勺子舀起一点点,送到苏诺唇边:“医生说,先喝点这个,暖胃,也补充点水分。慢点,不着急。”
“池老师,咱们两个也没这么熟,你还是把这个给浅浅吧,她能照顾好我的。你一个大男人挨着我这么近,我怪不好意思的。”明明术后非常虚弱的苏诺硬生生的是从喉咙里面挤出了这些话,拒绝着池佑宁的服侍。
池佑宁只当做自己没有听到这些话,依然用手端着碗,将勺子伸到苏诺的嘴边。
苏诺再三推辞,但池佑宁始终不为所动。他好像成了设定好程序的工具人,不管苏诺说什么,都只是顽固的将勺子喂到苏诺的嘴边。
而在一旁的夏浅浅浑然不见面对顾明珏的护短与狂暴,苏诺无奈极了,只好接受池佑宁的好意。
她微微张开嘴,勺子边缘碰到嘴唇,温热适中的液体缓缓流入干涸的口腔。那清淡的甜味和米汤特有的顺滑感,像是一股微弱的暖流,艰难地渗入她冰冷麻木的身体和内心。
苏诺小口小口地吞咽着,视线却无法控制地模糊起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洁白的枕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不是委屈,不是愤怒,甚至暂时忘却了对顾明珏的恨意。这一刻汹涌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和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去感。
她失去了一个尚未成形的孩子,失去了对爱情和未来的天真幻想,失去了曾经想要相伴一生的丈夫,也仿佛……失去了身体里很重要的一部分,这让苏诺痛苦极了,却又无法诉说。
看到她无声的落泪,夏浅浅的眼泪也终于决堤,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苏诺的额头,泣不成声:“哭出来吧阿诺,哭出来就好了……别憋着……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个畜生,他该死。还有那个小三,这一对奸夫□□,都该死。”
池佑宁端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放下杯子,没有像夏浅浅那样出声安慰,只是默默地、极其小心地抽出一张柔软的纸巾,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替苏诺擦拭脸上的泪痕。
池佑宁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她冰冷的皮肤,那微小的暖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池佑宁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目光始终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包容着她的脆弱和悲伤,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这里。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苏诺压抑的啜泣声、夏浅浅的低泣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但在这沉重的悲伤之中,又有一种被守护着的、令人心安的暖意,从池佑宁沉默却坚定的存在感中,从夏浅浅毫不掩饰的关切中,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包裹着病床上脆弱不堪的苏诺,让她重新感觉到了人间的温情。
过了好一会儿,苏诺的哭泣才渐渐平息,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抽噎。极度的疲惫和身体的不适再次席卷而来,她虚弱地闭上眼睛,只想就此陷入沉眠当中。
池佑宁仔细地替她掖好被角,将被角压得严严实实,确保不会有冷风侵入。他调整了一下输液管的位置,避免它压到苏诺的手。
然后,池佑宁后退了半步,依旧站在离床最近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夏浅浅也终于平复了些情绪,她拿起手机,低声说:“阿诺,你睡会儿,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送些适合你现在吃的营养品过来。池老师现在就麻烦你仔细看一下阿诺。”
“我守着。”池佑宁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苏诺苍白安静的睡颜上,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夏浅浅点点头,眼神中充斥着对池佑宁的信任,她相信眼前这个在爱中长大的男人,能给自家闺蜜一个良好的归宿。
于是夏浅浅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声响和苏诺微弱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池佑宁在床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他不再掩饰脸上的疲惫,但那双眼眸在看向苏诺时,依旧是专注而柔和的。
池佑宁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背极其轻柔地碰了碰苏诺露在被子外的手背,确认她的温度。指尖传来的微凉让他眉头微蹙。
他起身,从自己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一个轻薄的、质感极好的羊毛毯,动作极轻地展开,小心地覆盖在苏诺的被子之上,将她的肩膀和手臂都仔细地包裹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下,目光沉沉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床上的人。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城市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池佑宁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像一座沉默的山,替她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风雨和寒冷。
池佑宁的守候,无声无息,却厚重如山岳,在这个冰冷而痛苦的夜晚,成了苏诺潜意识里可以放心依靠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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