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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宵
作文报轻飘飘地落下,蜷缩到书桌上。
黎青研究了其他人写的作文,认为自己写的还是有点无趣。她随手抽过本子,在上头写起她昨晚做的梦。
她有时写日记,有时画图,想写又没什么特别的事,她会记录她看到的人和景色。
“6月15日,看到了一个秃头大叔在和小朋友讲话,特别温柔,嗯人不可貌相。”旁边画了一个Q版的秃头,表情笑眯眯的。
……
7月1日画了一个哭脸。
7月2日也是一个哭脸。
……
“7月8日,陈家客厅里的假花感觉比昨天更蔫了,浇水会好吗?”左下角画了一盆哭哭的花和一个水壶。
……
“9月30日,学校小花园东边墙角有一只狸花猫,好可爱,想养,但是妈妈不会同意的。”画的自然是一只哭哭的小猫。
陆陆续续,她写了一大本。
在记录完昨晚的梦后,黎青沉吟片刻,提笔继续写:“今天陈最很奇怪,他居然也下了晚自习才回来,坐公交还帮我刷卡了,一定是出问题了,我怀疑招了什么东西,柳澍说遇见邪祟可以用狗血或鸡血,不知道哪里有得卖呢。”
写到这,门铃响了,应该是跟面馆老板定的外卖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蹦下去开门,兴奋:“老板就等你了!谢谢!给你钱。”
“嘿给你多放了俩炸蛋,不收你钱噢!”
“你人真好啊老板!”
清脆的笑声从楼下传到楼上,穿进幽暗的房间内。
影子沉默地一动不动,等待属于他的敲门声。
不久,门外传来迟钝的脚步。
他继续耐心等待。
脚步走得极慢,好像在怕什么。
他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过了几分钟,门终于被敲响:“那个,吃饭啦。”
那个?
他用力皱起眉,打开门。
这幅模样可能过于凶狠,把黎青吓惨了,嗷一嗓子后退好几步:“对对对对不起打扰你了。”
棉拖鞋在地板上划拉,陈最满是不悦。
黎青慌张地不敢去看他,无意瞟见一眼,发现他脸黑如墨,怀疑是前几晚那句哥哥冒犯他了,到现在还没消气。
天要亡我……
陈最注意到黎青的瑟缩,眸底有丝疑惑。
之前明明会拉自己的胳膊。
她是在意前几晚的那件事吗?让她生气了?这个情绪,是叫生气吧?
也不是真的不让她叫哥哥,没反应过来,再多叫一声就答应了啊……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各自有心事。
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
“为什么突然吃这个?”陈最冷漠地抬头,不愿去动筷。
红油裹着暗红的血块,黎青笑得谄媚:“他们家的毛血旺好吃。”
“没见你吃过。”
黎青懵了:“我吃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陈最一时哑然。
“反正没见过,为什么吃?”
“想吃。”
“不对。”
一遍一遍地问询,陈最突然固执起来,否决了黎青的各种借口,逼得她差点弃碗而逃。
“我真的爱吃。”
陈最不说话,但也没再问。
黎青以为通过了,刚松口气,陈最又开始问起来:“你有心事?”
黎青:!
他在关心自己?
他绝对鬼上身了。
陈最戳戳米饭,恢复往日的神情:“你有心事千万憋在心里,别跟我说。”
黎青:……
傻x。
反正确认了他是陈最。
没被鬼上身就好。
“鬼,上,身?”陈最语气加重,一字一顿地重复,表情随着吐出的字逐渐破裂,最后笑了出来。
气笑了。
所以她不是在生气,她是怀疑自己鬼上身。
坐在对面的黎青看着平静其实走了有一会儿了。
在下意识说出心里话的那一刻她就静悄悄地去世了,缩成鹌鹑,无论陈最说什么都装死。
“我没有鬼上身。”
“嗯?”黎青讶异他会解释,眼睛瞪得溜圆。
陈最忽地咧嘴一笑:“我就是鬼。”
“妈呀!”黎青大惊失色。
只是突发奇想吓唬人,看黎青真被吓到了,他有点惊慌,又有点小小的不爽。
他起身揪住妄图后退离开饭桌的黎青,猛地把脸凑近:“我长得真像鬼吗?”
“不不不不不不!”
陈最:……
“你居然真的觉得我像鬼?”
黎青的害怕过于激烈,惹得陈最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不不不像。”
“那你结巴什么?”
“我本来,就结巴。”
黎青磕磕绊绊地说完,陈最依旧没有挪开脸。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清晰可闻。
陈最鼻梁高,脸颊有些瘦削,不像黎青最近吃得多,脸圆鼓鼓的,还爱笑。
有点像……像什么来着?他一时想不起来。
倒是黎青先开口了,十分诚恳:“对不起,我不应该点这个的,你好像吃不了辣来着?”
她的表情懊恼,忘记陈最不能吃辣而抱歉,为自己做了蠢事而尴尬。
沉闷感扑面而来,黎青瑟缩了一下。
忽地,轻轻揪着她的手放开了。
陈最恢复到原本的表情,仿佛刚刚的活人气息是假象。
“我,我们出去吃吧。”
他点点头。
黎青松口气,感觉他不是很开心。
*
不久要十二月了,光秃秃的树像铁丝一样戳向天空,风紧巴巴的,心思也冻得迟缓了。
“两碗馄饨面,各加根肠。”
陈最拒绝:“我不要。”
“加火腿肠很好吃的。”
“不。”
“好吧,那我的那份加吧,我还要加辣加醋和多多的香菜。”
陈最皱眉,仿佛完全不能接受。
寒风刺骨,树枝上下起伏,吹得人头皮发麻,幸好小店里是温暖的。
很快,热腾腾的面上来了,老板拎着砂锅走进来,将面倒进客人面前的瓷碗。澄黄剔透的面条和汤汁一起落在碗里,还有几个白嫩饱满的馄饨,绿油油的香菜和粉红的火腿肠散落周围,隐约可以看见黑胡椒,再浇上红艳艳的辣油,有的人还会加荷包蛋,白里透黄,一整碗下肚,在冬日又香又暖。
“好吃吗?”
陈最抿了一口汤:“嗯。”
黎青埋头继续吃,反而让陈最看了眼她,似是有点奇怪她为什么没有抱怨不多说几个字,明明前几次都会说。
烦恼在思绪里炸开,一顿饭吃得越来越沉默。
直到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这份安静:“黎青妹妹!”
几乎是瞬间,陈最锁定了这个人。
黎青回头用了几秒才看到人:“乐乐哥哥。”
“哎!”李嘉乐长腿一跨,两三步跑到黎青座位旁边,因着黎青陈最是面对面坐的,所以他极其自然地坐到黎青手边。
黎青很惊讶:“你怎么认出来我的?”
刚刚她是背对门口的。
“因为小黎妹妹的背影很好认啊,特别好看。”
黎青差点呛到,她并没有跟同龄男性有过多少接触,更没被同龄男性这样直白地夸奖过外貌,实在是招架不住。
看她脸都憋红了,李嘉乐赶紧笑着解释:“其实是你左顾右盼的时候看见你侧脸啦哈哈,怎么现在才在外面吃饭?哦对了这是?”
两个问题,黎青一下卡壳:“是……”
刚才眼也不眨地盯着,现在已经泰然自若地喝上汤,面对黎青求助的目光,陈最起了坏心眼,假装没看见。
他认得这个“乐乐哥哥”是那天晚上送黎青回来的人,他不说话,要黎青自己承认,哪个是他哥哥。
陈最搞不清楚自己这份坏心眼是为什么,他不应该如此无趣,不应该浪费时间,应该吃完回去写物理题,应该躲到房间里睡觉。
不过,黎青自己要叫哥哥的,说不叫就不叫,实在是过分。
让她说出口。
说。
快说我是你的谁。
“他是,我,妈妈,朋友的,儿子。”
对不起继父,黎青默默叹息,这几天陈最好像看她不爽,加上之前再三重复不让暴露关系,要是李嘉乐知道了那李添乐不也知道了,她实在是不敢说是哥哥。
陈最的手在虚空顿了顿,没有吭声,静静听着李嘉乐引走话题侃侃而谈,抛出一个个梗逗得黎青笑出声。
他咬口面,感觉牙齿根酸酸涨涨的。
“心脏方面的病啊,那你情绪不能太激烈,你不能伤心啊。”李嘉乐毫不掩饰的关切,恰到好处的体贴,大方得体的关系,每一样都刺着陈最。
他当时应该回答一声的。
在黎青尝试喊他哥哥的时候。
十七年了,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善意的人靠近他总会被灼伤。黎青哭着远离他,又抹抹眼泪送来其他小东西。
要是有个好脸色,黎青立马就会开心地笑起来,非常讨厌。
陈最想起来黎青像什么了。
像晴天娃娃。
旧手帕做的晴天娃娃,是他得到的唯一的礼物。
黎青像晴天娃娃,对所有祈求晴朗的人展露笑颜。
陈最欲言又止,在越来越长的话题中逐渐渺小,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眼前,变成无人在意的一粒灰尘,风吹吹就散了。
笑意刺痛了脆弱的他,冷气和暖气使窗户变成乌蒙的磨砂画,一冷一热,一暗一明,灰白的光映在他的眼眸中,满是死寂。
这些都在提醒他,外面冰冷的角落才是他的归宿。
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馄饨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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