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不会盛开

　　浴室那场冰冷交易后的夜晚，像一块沉重的铅板压在林栀夏胸口。她蜷缩在黑暗的床上，小橘温热的身体紧贴着她冰凉的手臂，发出细微的呼噜声，这几乎是死寂房间里唯一的生机。但她毫无睡意，眼睛睁得很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吊顶深处那个被掏空的角落。

　　交出去了。
　　妈妈用命换来的证据原件……她亲手交给了沈逾白。
　　那个冷漠得像机器一样的转学生。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悔意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沈逾白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分析利弊时那种近乎残忍的客观语气，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放。“赌一次”……她真的赌得起吗？万一他是□□的人呢？万一他父亲也……她不敢想下去！交出证据，就等于把妈妈最后的遗愿、把复仇唯一的希望、甚至把她自己和小橘的命，都交到了一个完全不可控的陌生人手里！

　　手臂上那株扭曲的薰衣草疤痕在黑暗中隐隐作痛，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和软弱。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怀里的小橘，小猫被惊醒，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

　　第二天，在一种近乎窒息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林栀夏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吃药、喝水。母亲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比以往更加苍白和恍惚的状态，却不敢多问。每一次门外的脚步声，都让她心惊肉跳，以为是沈逾白，又或者……是更可怕的人。

　　沈逾白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下午拖到黄昏，再拖到暮色四合。林栀夏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恐惧的猜测如同藤蔓疯狂滋长——他是不是拿了证据就消失了？他是不是被□□的人抓住了？他是不是……背叛了她？

　　就在她几乎被绝望彻底吞噬时，家里的旧电视上，本地新闻频道插播了一条突发新闻！

　　**【本台最新消息！青禾高中校园霸凌事件出现重大反转！】**
　　画面切到神情严肃的女主播。
　　**【据本台记者获悉，今日下午，一段清晰记录青禾高中高二某陈姓女生恶意将同班林姓女生反锁于化学器材室内的监控录像，被匿名提交至市教育局、市公安局及该校董事会！】**
　　屏幕上快速闪过几帧打了马赛克但关键动作（锁门、拿油漆罐）清晰无比的录像画面！
　　**【录像铁证如山，清晰显示该陈姓女生故意锁门，并手持疑似作案工具（红油漆、玻璃片）。此行为已涉嫌非法拘禁、故意伤害及侮辱！】**
　　**【据悉，该校董事会已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在确凿证据面前，已正式勒令该陈姓女生即刻退学！其学籍档案将如实记录此次严重违纪及违法行为！】**
　　**【同时，市公安局已正式受理此案，对该陈姓女生及其同伙（画面闪过张莉的模糊影像）以涉嫌刑事犯罪立案调查！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此前，该林姓女生因不堪长期校园霸凌，已确诊患有严重心理疾病并休学。此次证据的曝光，无疑是对校园暴力最有力的控诉！教育局表示将严肃彻查该校管理责任……】**

　　新闻还在播报，但林栀夏已经听不清后面说什么了。她死死盯着电视屏幕，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沈逾白……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他用那段录像，以雷霆之势，给了陈雨薇致命一击！退学！立案调查！身败名裂！她梦寐以求的、对陈雨薇的审判，竟然以这种方式，如此迅猛地降临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快意和解脱的洪流猛地冲上她的头顶！眼眶瞬间发热！陈雨薇那张总是带着恶毒笑容的脸，此刻仿佛就在眼前扭曲、崩塌！礼堂的姜茶、碎掉的薰衣草发卡、器材室的黑暗、论坛的裸照……所有的屈辱和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夏夏……这……这是……” 林母也看到了新闻，震惊地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激动，也是迟来的心痛和愤怒，“是雨薇！真的是她！那个录像……”

　　林栀夏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她抱着小橘的手臂收紧了。小猫似乎感受到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轻轻舔了舔她的手指。

　　沈逾白履行了他交易的第一部分。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像一剂强心针，短暂地驱散了林栀夏心中部分的恐惧和疑虑。也许……也许他真的值得赌一把？也许他和他父亲，真的能撼动□□？

　　然而，这短暂的、复仇的快感如同昙花一现。更深沉的黑暗和致命的危机，正如同潜伏的鳄鱼，悄然浮出水面。

　　***

　　同一时间，市中心陈氏建筑总部顶层的豪华办公室内。
　　“啪嚓——！”
　　一个价值不菲的清代官窑瓷瓶被狠狠砸碎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碎片飞溅！

　　□□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他刚刚接到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电话——她被退学了！警察马上要上门了！而新闻正在滚动播放她的“罪行”！

　　“废物！都是废物！” 他对着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的助理和几个心腹手下咆哮，“录像！那段录像怎么会流出去？！监控室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说都处理干净了吗？！”

　　“陈总……我们查了，”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负责“特殊事务”的心腹硬着头皮汇报，声音发颤，“技术部门确认，录像不是从学校常规系统流出的。有人用了非常专业的手段，绕过了所有删除记录，直接从深层存储恢复的……能做到这点的……我们怀疑是……”

　　“是谁？！” □□眼神凶戾得能杀人。

　　“是……是那个转学生，沈逾白！他父亲是市局首席法医沈明远！他本人……据说在计算机方面有……有近乎天才的能力……” 手下冷汗涔涔。

　　“沈逾白？沈明远的儿子？！” □□瞳孔骤缩！沈明远！那个油盐不进、在局里颇有威望、连他都要忌惮三分的法医！他的儿子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好！很好！沈明远！你教的好儿子！”

　　震怒之后，是更深的惊疑。沈逾白为什么帮林栀夏？仅仅因为正义感？不可能！他猛地想起女儿之前提过，林栀夏似乎握有关于他更致命的把柄……那个林静留下的东西！

　　“林栀夏那边！” □□猛地转向助理，眼神阴鸷得可怕，“她手里那份东西呢？！找到没有？！”

　　助理脸色苍白地摇头：“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林家，没发现异常。但……但姓沈的小子昨天下午去过林家！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出来时……表情看不出什么，但……”

　　“什么？！” □□如遭雷击！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沈逾白去过林家！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难道林栀夏那个疯子，把她妈留下的、能要他命的东西，交给了沈明远的儿子？！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心！如果那份行贿记录和劣质建材报告落到沈明远手里，再通过司法渠道捅上去……后果不堪设想！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可能瞬间崩塌！

　　“立刻！马上！” □□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第一，给我盯死沈明远和他儿子！查清楚沈逾白昨天从林家带走了什么！找机会……把东西给我拿回来！不惜任何代价！第二，林家那边！给我加派人手！盯紧！如果发现林栀夏手里还有备份……或者她敢乱说话……”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凶光，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是！” 手下们心头一凛，知道老板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

　　接下来的两天，对林栀夏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陈雨薇退学和被立案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死寂的林家短暂地激起了波澜。林母的情绪明显好转了一些，看着女儿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心疼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她开始更细心地照顾小橘，仿佛从这只弱小的生命身上汲取着力量。

　　然而，林栀夏却无法真正轻松。沈逾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她交给他的那份关乎母亲血仇和□□生死的证据，石沉大海。新闻里只有关于陈雨薇校园霸凌的后续报道，对□□只字未提。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重新缠绕上她的心脏。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是不是察觉了？那份证据……安全吗？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发现家附近变得“热闹”起来。楼下总是停着陌生的黑色轿车，车里的人影模糊不清，却总感觉有视线黏在自家窗户上。出门倒垃圾时，会感觉有视线在暗处跟随。甚至有一次，她半夜被小橘警惕的低吼惊醒，隐约听到门外有极其轻微的、试图撬锁的窸窣声！虽然声音很快消失，但那冰冷的恐惧感却瞬间攫住了她！

　　□□的人！他们果然在监视！在寻找！他们一定知道她手里有东西，或者怀疑她还有备份！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终日惶惶不安。手臂上的薰衣草疤痕在焦虑和恐惧的侵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灼烧。她将母亲留下的录音笔和日记本藏得更深，几乎不敢离开小橘和母亲的视线范围。复仇的希望仿佛就在眼前，却又被浓重的、充满杀机的迷雾重重笼罩，遥不可及。

　　直到第三天傍晚，一个更加沉重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传来！

　　林母出去买药回来，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声音都在颤抖：“夏夏……刚……刚听楼下王阿姨说……说沈逾白……那个帮了你的转学生……他……他……”

　　“他怎么了？！” 林栀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

　　“他……他放学回家的路上……被……被车撞了！” 林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在离他家不远的一个路口！听说……听说很严重！人当场就昏迷了！送到医院抢救……现在……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嗡——！

　　林栀夏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小橘被她突然加重的力道捏得痛叫一声，挣脱跳开。

　　被车撞了？！
　　昏迷？！
　　抢救？！
　　还没脱离危险？！

　　沈逾白……出事了！
　　就在他拿到证据、扳倒陈雨薇之后！

　　这绝不是意外！
　　是□□！一定是他！是报复！是灭口！是为了夺回证据或者阻止他继续追查！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林栀夏彻底淹没！她赌输了！沈逾白出事了！那份至关重要的证据……是不是也落入了□□手里？还是随着沈逾白的昏迷而石沉大海？妈妈的血仇……她的屈辱……难道就这样……彻底无望了吗？

　　“噗通”一声，她无力地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臂上的薰衣草疤痕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被火燎般的剧痛！那痛楚如此清晰，如此强烈，仿佛在提醒着她，她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代价，所怀抱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最终换来的，可能只是更深的绝望和……一个染血的结局。

　　窗外，暮色沉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那只叫小橘的猫，蹲在不远处，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林栀夏失魂落魄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微弱而凄凉的：“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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