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

　　黎雨接到江书荣电话的时候，正在拿着剧本给导师看，她先是掐了电话，听导师讲完要修改的点，然后才出了办公室回拨过去。

　　“你什么情况？”江书荣语气十分不悦，对黎雨没有第一时间接电话表示不满，“才离开江家几天就心野了？”

　　黎雨下意识把手机挪远了些，减轻江书荣声音给自己带来的精神伤害，然后温吞吞地解释了一下，“我刚刚在老师办公室，不方便接。”

　　“你这两天回来一下。”
　　江书荣并没有把她解释听进去，而是自顾自地给她下命令，当然也不会解释原因。

　　黎雨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嗯”了一声。

　　原本她这几天约了表演系同学见面商量毕业短片的事情，也只好和他们推迟，先把剧本发给他们，让他们考虑一下是否和她合作。

　　落地北城的时候，天气骤然冷下来，她只穿着件单薄的长袖，带的衣服也都是薄的。
　　都说北方的秋冬最熬人，又干又冷，再加上北城的雾霾严重，让从小长在南方的黎雨更加不适。

　　回到江家的时候，她一个人也没看到，直到吴妈匆匆从二楼跑下来，说这几天江书荣一家去国外度假了，明天才飞回来，自家也不知道她要回来，没准备午饭。
　　黎雨嘴角嘲讽似的勾了一下，感情江书荣火急火燎，自己倒是在外面乐得自在，多半是临时接了谁的通知，立马把她从沪市喊回来。

　　难道是他？
　　黎雨立马否定了这个念头，程漾连微信都没通过，不可能是他。
　　但是既然回来了，她当然要抓紧这次机会去他面前刷刷存在感，干脆放下包，和吴妈说自己去外面吃个午饭，就打车去了赛车场。

　　江家有司机，但是黎雨不想自己的心思被江书荣他们知道，每次去找程漾都是自己打的车。

　　不过按照程漾出现在赛车场的频率，今天也只能是碰碰运气。

　　进了赛车场，车道上一辆火红色赛车疾驰向前，扬起一片尘土，后面一辆宝蓝色赛车也紧紧跟着，一前一后像是在比赛。
　　黎雨不知道是不是程漾，毕竟赛车场还会有其他人，坐在一旁等着。

　　赛车场经理给她端了杯热水过来，十分礼貌地问好：“江小姐好。”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黎雨十分疑惑，刚想喊住他询问，那辆红色赛车就在她面前来了个急刹，里面的人从车上下来。

　　隔着赛车，程漾看见黎雨单薄的衣着，眉头微蹙，十月末的北城这么穿也不怕冻着，她难道是故意的，想让自己给她衣服。

　　黎雨觉得这人身形很像程漾，但又怕认错，就站在原地等他摘头盔。
　　可对面那人就这么定定站在原地，也没有吭声，似乎在审视自己。

　　赛车场很空旷，黎雨被迎面来的风吹了一哆嗦，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我靠，程漾你今天跑的也太快了，我后面都追不上你。”
　　辛泽熟悉的声音挤入黎雨的耳朵，她才确认那个一眼不发的人影就是程漾。

　　原来是故意不理自己。

　　“诶？黎雨妹妹。”辛泽窜到黎雨面前，打量了一番，“几个月不见你气色好多了，之前像纸片似的，看着就弱鸡。”

　　“辛泽哥好。”
　　黎雨乖巧一笑。

　　辛泽很喜欢江昭这个找回来的妹妹，北城这些千金小时候或多或少都被他欺负过，长大了都不愿意搭理他，只有跟在程漾身边的时候她们才给他几分薄面。

　　黎雨就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的劣迹，看见他也总是乖乖巧巧问好，看着就让人很有保护欲，满足他对妹妹的一切幻想。
　　江昭这小子福气真好。

　　“来来来。”
　　辛泽伸手想揽着黎雨上车兜一圈，却被一只手按住，隔着头盔他都能感受到程漾的冷意。
　　糟糕，他差点忘了程漾对她的不一般，辛泽立马识相地收回手。

　　程漾伸手摘下头盔，露出他的一头微卷的发。
　　和他冷面酷少说一不二的性格十分割裂。
　　黎雨每次看到都这么觉得。
　　因为这头卷发，实在是很让人有想揉一下的欲望。

　　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辛泽觉得程漾今天格外的阴阳怪气，按他的个性，再不喜欢女人也只会不理会，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
　　他疑惑地朝黎雨挑了一下眉，用表情询问她怎么惹到程漾了。

　　黎雨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知道上一次见面自己被他的追问唬得落荒而逃，再见面就又被他噎了一句。
　　她一紧张，又打了个喷嚏。

　　辛泽这才注意到黎雨穿的单薄，深秋十月，穿成这样不明摆着要感冒。
　　他转身从休息室取了自己的外套想给黎雨披上，就看见黎雨被程漾一把拉进车里。

　　“你先回去吧。”
　　程漾一脚油门开到远处，没给辛泽留下半点吃瓜的空间。

　　辛泽眼角一抽。
　　他马上给萧凌生发了消息，添油加醋的说了这件事，表示程漾此举完全是把他当外人，不讲情义。
　　萧凌生：【别当电灯泡。】
　　辛泽：【？】

　　黎雨以为程漾又要带着她飙车，有些紧张，下意识想要去系安全带，谁知他半道停了下来，侧身望向她。
　　他难道又要问她自己找上门是有什么目的。

　　黎雨那天回去后其实想了很多种回答方式，怎么答都觉得刻意，干脆没再继续想，眼见着又要回答这个问题，她只好又飞速开始思考。

　　“江小姐是太久没出门，才不知道该穿多厚的衣服吗？”
　　他终于开口，问得却不是她预想的问题。

　　“没想到北城的秋天这么冷。”
　　黎雨愣了一下，照实道。

　　也是。
　　这是她来北城的第一年，这个月估计没出门，才不知深浅的只穿了件单衣。
　　是自己多想了。
　　程漾觉得自己刚刚误会了她，语气也软了些，“北城的冬天更冷，江小姐可要记住。”

　　“多谢程少提醒。”黎雨笑了笑，“我记住了。”

　　程漾见她这次笑得真心，看来是真没习惯北方的天气，用手指轻点了两下方向盘。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程漾随手将车门锁上，“江家的项目我给了，方巾你也还了，这次来找我是又是为了什么？”
　　他眼神毫不掩饰，直勾勾地看着黎雨，像是要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丝情绪。

　　程漾是聪明人。
　　聪明人最讨厌有人骗自己，更何况这位北城都甚少有人敢得罪的豪门少爷。
　　黎雨深谙这一点，干脆也用她怯生生的语气，反问了一句：“我就是想知道，程少那天帮我是为了什么？”

　　她眼神清凌凌的，脸上稍长了些肉，婴儿肥给她添了些稚气，倒是比从前更像单纯软弱的包子形象。

　　为了什么？
　　程漾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又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心思。明明只见了几次，他的注意力每次都落在她身上。
　　装乖卖惨，目的不纯，骗过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
　　但他偏偏不想拆穿她，还任由她别有所图的接近自己。

　　“江小姐。”他顿了顿，忽得，伸过手给黎雨系上安全带，又给自己系好，“我没必要和你解释。”

　　理直气壮。
　　黎雨也拿他没办法，干脆也不回答，又想像上次那样溜掉，伸手拉车门，却发现车门早已上了锁。

　　程漾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赛车瞬间提速，离弦而出的推背感让黎雨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
　　她一直很害怕这种车速失控的感觉，再加上今天车里一片暗红色，她更加紧张心慌。

　　“我的问题，你必须回答。”
　　程漾面不改色，车速还在不断的往上加。

　　“程少。”黎雨是真的有些害怕，声音都带了些颤，“能不能先停下来。”

　　耳边充斥着车辆引擎声与呼啸的风声。
　　她再也做不到刻意忽视车里暗红色的车饰。
　　她止不住地想起那天黎月冲出门外，撞上迎面而来的货车，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里，在她面前一点点没了气息。

　　她脸色白的吓人，张了张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呼吸急促，用右手紧紧按着心脏处。

　　程漾立马注意到她的异常，赶紧踩了刹车停靠在路边。
　　上次她虽然害怕，但绝没有像今天这样，黎雨现在的状态，很像应激反应。

　　“你怎么了？”程漾原本只是想让她说点实话给自己听，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

　　“江小姐？”
　　她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左手垂在腿上轻轻颤抖。

　　“黎雨，江黎雨！”
　　程漾伸手将她的左手握在自己手里，试图帮助她镇定下来，才发现她的手也冰的吓人。

　　手掌里传来的暖意让黎雨意识回笼了一些，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想回家。”

　　程漾将她从车里抱下来，一路抱到赛车场外的停车场，司机见他过来，赶忙打开后座车门。
　　他将黎雨放到后座，又从另一个方向坐到她身边。

　　“去江家。”

　　司机平稳地启动车子，朝江家别墅开去。

　　“抱歉。”
　　程漾低下头，轻声道。

　　司机确认过自己没有幻听之后，非常识趣地打开挡板。

　　长久的沉默过后。
　　一只手忽然摸了摸程漾低垂的头，像哄小孩似的，他听到一声极轻的、柔软的——
　　“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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