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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含天
少年系着条暗蓝色的披风,背着剑,一步步爬上华山。他到达时论剑大会已近尾声,赫连攸之带上了花环,被青元宗的众人还有乌云喜气洋洋地簇拥在中间,许多江湖中人向她道贺,贺她成为“天下第一剑”。
赫连攸之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来道贺的人,「明凤仙」的提前告辞离去,让她觉得山巅会场索然无味。
少年就这样走进了所有人的视线。他取下背在背后的苍蓝长剑:“我来参加华山论剑。”
华山派掌门摸着胡须:“这位少侠,你来晚了,这一届的华山论剑大会已经结束了。”
“哦?那么我就挑战这一届的剑道魁首。”少年环顾一圈,长剑出鞘直指赫连攸之:“看样子,应该就是这位姑娘了吧。”
赫连攸之闻言抬眼去看他,明明两张面庞同样的年轻,可赫连攸之对上的却是一双与年岁丝毫不相符的沧桑眼眸,眸子里藏着她从未见过的剑意。
就在她身边的清明发觉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地伸手去安抚她,可赫连攸之却轻轻拂开了她的手。
“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孙长老皱了皱眉,“而且我们这位剑道魁首受了伤,需要静养。”
“长老,我要和他比剑。”赫连攸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孙长老满脸严肃地转过头来:“不行,你身上有伤。”
他看到的是赫连攸之异常平静又坚定的眼神,这种眼神在场的众人未曾见过,但远在徽城的铁匠和侠客却绝不会陌生——她说要学打铁的时候,她说要当天下第一剑的时候,她说要离开铁匠铺去学剑的时候,都曾露出过这种眼神。
“要比。长老,我们是宿命的对手。”
孙长老看着她的眼睛,下意识让开了道路。
赫连攸之提着剑一步步走下高台,又一步步登上擂台。她的对手神色古井无波:“你右肋受了穿刺伤,我不占你便宜。”言罢,他手中剑光一闪,直直刺进自己的右肋。
然后他拔出剑封住血脉,笑得春风和煦:“我们来赌斗,生死不论。”
赫连攸之同样笑得阳光灿烂:“好啊。”
乌云在场边急得呜呜低吼,咬着清明的衣摆往擂台边拖,爪子把地面都刨出了一个坑,被赫连攸之瞪了一眼它才作罢。那少年只是听了赫连攸之几句话便能精准推断出她的伤势,清明本就因此心中不安,但此时却只能把手放在乌云脖颈处硬硬的鬃毛上,安抚它也安抚着自己。
小师妹那么妖孽,那少年看起来不过与她一般年纪,同样的天才怎可能一次出现两个?
“华山派青元宗九弟子赫连攸之,请指教。”
“江湖一叶自由身,李含天,请指教。”
众观战者中,武当派的长老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李含天?他是……”
李含天曾是武当派最有天赋的弟子。
他上山不过两年,便把武当派所有剑法融会贯通,击败了当时的武当剑术第一人。然而在那之后他却毅然决然地自请了处罚,背负着偷师叛门的骂名下了山,去寻自己的“道”。
“我把它命名为‘万古道’。”李含天做了个起手式:“不知赫连姑娘所行是何种剑道?”
“‘野草道’。”赫连攸之简短地回答。
李含天面不改色地夸赞:“好名字。”
“你的也不错。”赫连攸之挽了个花,长剑凌厉刺出。
场外青元宗众人纷纷扶额,你们的夸赞是不是反了啊……还有这少年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夸赞野草道这个草率的名字,实在是……
两人用了三招便结束了试探,可是真正的比试却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李含天的剑法古朴大气而不失细腻,招式仿佛行云流水。他的剑意乍看如同长夜月明,但若是细细去感受,便会发现在那明月之下是熙熙攘攘的万家灯火。
赫连攸之想,这就是那双沧桑眼眸的来源吗?因他深入过烟火人间,读过尘世冷暖,才能在这样的年纪拥有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剑意。
可这剑意原本应当温暖而喧闹,赫连攸之却从他的剑招里读出了孤独。
为何会是孤独?
赫连攸之不知道,她想知道。
于是离离原上草的画卷铺展开来,云朵悠悠飘荡,溪流蜿蜒蛇行,赤阳洒落光辉,叶落花飞,青蓝色的苍穹和翠色的原野包容一切。
李含天的眼中忽然迸射出夺目的光彩:“如此宏大的剑意,怪不得你能以这般年龄成为剑道魁首。”
他的剑变了,孤高的剑意汹涌袭来,似要捅破赫连攸之那片青蓝色的天空。
原来如此。
赫连攸之的双眼也亮了起来。
怪不得他的剑里透着孤独,因为他的剑意根本不是明月下的万家灯火,他的剑意是那个站在高处俯瞰着万家灯火的孤高的自己。
李含天的剑越来越快,赫连攸之逐渐左支右绌,流云拦不住他、溪流拦不住他、飞花拦不住他,就连灼灼炎阳也几乎被他斩落。他离花草繁茂的原野越来越远,铁了心地要去捅破赫连攸之包容一切的那片苍穹。
“你放不下太多东西,你不懂得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李含天震开赫连攸之的剑,声音里依旧带着笑意,“剑是杀伐兵刃,你的剑意堪称完美,但那种温和的剑意是成不了大器的,所以,我会赢。”
“我不明白你的话。放不下的东西背着不就好了?”赫连攸之却借了他的势又一次出剑,“至于剑意从来没有最正确一说。一把剑是凶煞之器还是君子之器取决于拿着它的人,有人持剑造下诸多杀孽,但也有人执剑只为守护苍生。”
银白长剑架住了苍蓝长剑,两枚树叶削断了少年额边的碎发;少女追上了少年的速度,并且渐渐压过了他。
李含天抿起唇,剑意越发孤绝。他是天才,是剑道长夜中那一轮明月,他不允许自己输给地上不起眼的野草。所以他极尽所能地压榨自己的体力,提升自己的速度,一定要把绊脚的野草斩尽。
他成功了,孤傲的万古剑击破了笼罩野草的青空。他只消再次挥动长剑,就能划破赫连攸之的咽喉动脉。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和煦微笑,想要看一看这位年轻剑道魁首的表情。
可他对上的却是赫连攸之清澈而平静的双眸。
银白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重回身前,格住了李含天的必杀一剑,随之而来的是风暴般的反击。
孤傲的少年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笑意,在狂风骤雨般的剑势下踉跄着连连后退,眼神里只剩下震惊。
他捅破了笼盖四野的青空,以为自己战胜了对手的剑意——
——可没想到在那青空之外,却是一望无际的灿烂星河。
凭什么?明明他才是剑道天才,他的剑孤绝凌厉,怎么会输给那样一种没有锋芒的剑道?
为什么?她的剑意会是那样宏大,那样的……浑然天成?
“不!我不甘心!”
伴随着一声咆哮,赫连攸之的眼前亮起一抹璀璨剑光——这一剑凝缩了李含天所有的不甘、愤怒、恐惧甚至绝望,剑意蒙上了一层一往无前的决绝,如月华般精确地指向她的心脏。
“好剑。”
少女平静地赞叹一声,眼神是不加修饰的诚挚欣赏,她后退一步微微蹲身,手中的剑画了一个浑圆的弧。
这是两人交手三天三夜以来第一道血光。
李含天胸前多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跪倒在地,手中长剑断成了两截,颓然掉落,那双黑亮眼眸变得黯淡无光。他看着场外的黑狼飞快冲过来,龇牙咧嘴地想要扑他又被少女喝止,看着赫连攸之提着剑,一步步向他走来。
“……你的剑道才应该叫万古道,兼收并蓄、包容万古……”
“我的道叫什么名字,似乎不需要你来替我决定。”赫连攸之皱了皱眉,“你很厉害,但我不喜欢你的剑道,也不喜欢你这个人。”
少年蓝色的披风被血浸成深紫,赫连攸之垂眸看他,眼神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不过,我觉得你需要这个。”
她俯身拾起李含天的剑,放在他的手里。
孤傲的少年再也没了力气,抱着断剑伏在地上自嘲地笑起来。
“剑心澄明……我不惜背负骂名也要追寻的境界……却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
“既然……上天为剑道生了我……那又何必……再生一个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眼睛里失去了所有光彩。他只输了一剑,可这一剑却输掉了他所有的傲气和信念,还有……生命。
有风吹过山巅,四野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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