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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
平稳行驶的亲王规制的朱轮马车上,垂落的锦帘隔绝了街市的喧嚣。朱懿安看着身旁端坐的徐酬月。她今日一身淡雅的水蓝色云锦长裙,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素玉簪,通身清丽脱俗,与平日或明艳或冷冽的模样判若两人。
“徐三小姐,”朱懿安微微挑眉,打破了车内的沉寂,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永嘉设宴赏花,你徐府是缺了车马,还是少了得用的车夫?偏要绕个弯子,特意‘请’我送你这一程?” 他特意加重了“请”字,目光在她看似平静的脸上逡巡。
徐酬月闻言,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无辜的笑意,侧过脸迎上他的目光:“殿下此言差矣。永嘉公主是您的亲姐姐,而我,是您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未婚夫婿亲自护送未婚妻子赴姐姐的宴,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做给外人看的体面么?”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况且,殿下总不希望盟友在公主府里出什么差池吧?我若有事,殿下岂非少了个得力的帮手?”
朱懿安轻哼一声,洞悉了她的心思:“冠冕堂皇。说穿了,不过是怕永嘉寻机刁难于你,拿我当挡箭牌罢了。” 他身体微微后靠,倚着车壁,姿态闲适却带着审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永嘉的性子…我这挡箭牌,未必顶用。”
“无妨,”徐酬月神色不变,语气从容,“气势到了便好。殿下亲送,本身便是态度。永嘉公主再骄横,总要给您几分薄面。” 她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东宫…那位废太子,如今境况如何了?”
朱懿安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车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冽:“父皇…终究是顾念父子情分,也忌惮他母族根基。眼下只是废黜尊位,圈禁于西苑别宫思过,衣食供给并未削减。一月之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惩戒罢了。至于四皇兄…”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盘根错节,更有皇后一族鼎力支撑,岂会因一次废储便伤筋动骨?根基犹在,不过是暂时蛰伏罢了。想扳倒他?难如登天!”
徐酬月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待朱懿安话音落下,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抛出一个看似寻常却暗藏杀机的提议:“殿下所言极是。所以…妾身打算,送四殿下一个‘大礼’,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机会’。”
朱懿安眉头微蹙,不解其意:“送他机会?你想帮他重获圣宠?”
“帮他?” 徐酬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唇角的弧度骤然加深,那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眼底却淬着冰寒刺骨的锋芒,声音轻柔却带着致命的诱惑,“殿下误会了。妾身是要送他…一程‘断头路’。” 她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朱懿安,压低了声音,吐字清晰如冰珠坠地:
“眼下河南道水患初平,流民待抚,朝廷急需调拨大批赈灾粮草入豫,此事牵动圣心,刻不容缓。这份‘押运督办’的差事,看似苦劳,却也是直达天听、彰显能臣干吏的绝佳机会。四殿下如今被陛下冷落,最缺的,不正是这样一个能在父皇面前露脸、重新证明自己‘心系社稷、勇于任事’的机会么?他必然…求之不得。”
朱懿安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徐酬月的用意,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这哪里是机会?分明是将四皇子架在烈火上炙烤的毒计!他盯着徐酬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问:“然后呢?你打算如何让他…‘失去圣宠’?”
徐酬月靠回车壁,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云锦衣袖,脸上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毒计并非出自她口:“殿下只需静观其变,看着这份‘大礼’,如何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四殿下…他会‘迫不及待’地接下这‘机会’,然后…‘尽心竭力’地…把自己送上绝路。” 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白鹤微微一顿,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侍从恭敬的声音:“殿下、徐三小姐,永嘉公主府到了。”
马车稳稳停在永嘉公主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徐酬月扶着朱懿安的手款款下车,水蓝色的裙裾在微风中轻扬。她并未立刻松开,反而就着下车的姿势,微微踮起脚尖,凑到朱懿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一丝亲昵的调侃,却字字如针:“永嘉公主可是本朝第一位在宫外开府的公主,恩宠无双。而殿下您呢?尚未封王,这亲王规制的车驾、仪仗却已享用多时…”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话语却冰冷刺骨,“陛下这番‘考验’,这份‘圣眷’,啧啧…当真是独一份儿。依妾身看,那东宫之位,怕不是早已虚席以待,专候殿下您了?”
朱懿安眸色一暗,面上却波澜不惊,仿佛没听见这诛心之言。他抽回手,声音平淡无波,带着明显的疏离:“人已送到,徐小姐请自便。” 说罢,转身便要登车离去。
“殿下留步!”徐酬月眼波流转,余光瞥见另一辆刚停稳、饰有孟府徽记的青呢小轿,立刻出声挽留,纤纤玉指轻轻拽住了朱懿安宽大的蟒纹袖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持。她仰起脸,笑容温婉,声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戏…还未唱完呢。做戏做全套,殿下再陪民女演片刻可好?”
朱懿安脚步一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孟府的马车停在一旁,孟家小姐孟月正由侍女搀扶着下车。他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瞬间切换,转回身时已是一派温柔体贴的未婚夫模样。他反手握住徐酬月微凉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目光含情脉脉,仿佛盛满了万千星辰,声音也低沉悦耳,饱含“关切”:“月儿说的是。待宴席散了,我定亲自来接你。莫怕,皇姐最是明理宽和,断不会为难于你。” 他微微倾身,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刚下车的孟月等人听清,“若真有那不长眼的让你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我定替你…讨个公道!”
“哦?五弟这是要替谁…讨个公道啊?” 一个清亮骄矜、带着十足威仪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徐酬月心头一凛,迅速抽回被朱懿安握住的手,转身,对着从府门内款步走出的永嘉公主,依礼深深福了下去,姿态恭谨柔顺:“民女徐酬月,参见公主殿下。五殿下不过与民女说笑罢了,当不得真。公主待下宽仁,岂会为难于人?民女万不敢有这等僭越心思,更不敢挑拨殿下姐弟情谊。” 她垂着眼帘,声音温婉,将姿态放得极低。
永嘉公主身着繁复华丽的蹙金绣凤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目光如电,在朱懿安和低眉顺眼的徐酬月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落在朱懿安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行了,五弟,你的人,本宫自然…会‘照看’好。” 她刻意加重了“照看”二字,意味深长。
这时,孟月已走上前来,向公主行礼问安。她看着眼前这出“情深意重”的戏码,忍不住用团扇掩唇,娇声笑道:“哎呀,五殿下与徐三小姐这鹣鲽情深、依依惜别的模样,当真是羡煞旁人呢!感情好得蜜里调油似的。”
徐酬月闻言,面上恰到好处地飞起两朵红云,螓首微垂,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颈项,羞涩得仿佛不胜娇怯。然而,在那无人得见的低垂眼睫之下,却是一片冰冷的不屑与嘲讽——朱懿安这“含情脉脉”演得…也忒浮夸拙劣了些!她心中腹诽,面上却将那份小女儿的羞涩拿捏得炉火纯青。
朱懿安对孟月的打趣恍若未闻,只对永嘉公主略一颔首:“有劳皇姐费心。” 说罢,不再看任何人,利落地转身登车。车帘落下,隔绝了他瞬间恢复冷峻的侧脸。马车启动,辚辚而去。
永嘉公主看着远去的车驾,又瞥了一眼身旁“含羞带怯”的徐酬月,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玩味。她扬声道:“好了,都别杵着了,随本宫进去吧。今日这‘花宴’,本宫可是备了不少‘惊喜’呢。” 她特意在“惊喜”二字上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徐酬月。
徐酬月心头微沉,面上却依旧挂着温婉得体的浅笑,随着众人,步入了那座看似富丽堂皇、实则暗流汹涌的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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